太阳快落山了,天冷,倪启发坐在堂屋榆木做的八仙桌旁,腰靠在椅背上让腿和脚歇歇。这几天可把老头累坏了,连着三天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到他家道喜,迎来送往忙个不停,今天是最后一天,又这个时候了,估计也没人再来了,他座在椅子上美美的抽起了旱烟袋,倪启发不爱喝酒,但是烟瘾太大,一天三顿饭吃完都要美美的抽上半个钟头旱烟,过足了瘾才去做事,现在年轻人都爱抽洋烟,一会儿就冒完了,他抽不惯,也不过瘾。倪启发比张大贵大两岁,个头也是五大三粗,大胳膊,大手,大脑袋,身高也和大贵差不多,心里有数手也巧,就是不爱说话,喜欢闷头做事,种地也是一把好手,还会编筐,打铁,炒茶叶,杀猪,做酒席。不像张大贵大大咧咧,瓮声瓮气,大嗓门滔滔不绝。一个住村南一个住村北,北村和南村自上一辈人相互就有点较劲儿,上一辈北村壮劳力多,家家家境都有些存续,日子过得宽裕一点,南村大部分都刚搬来不久,日子过得紧,孩子也多,村公所,戏楼子也都设在北村,北村人自然而然的就有些高人一等,,偶尔也会有些小的冲突,两个人二十来岁时,村两头人互相叫板,最后派代表在广场摔跤比高低,北村派的张大贵南村派的倪启发,结果两人站成了平手,南北村从此握手言和,互有往来和平相处,40年倪启发参军走了,村里大贵就成了第一。
倪启发参军一走就是八年,杳无音讯。那时候还没解放,公社十里八村一起参军的青年50多个,还没打过长江就牺牲了40多个,倪奶奶每年过年都领着一儿一女,到村南头大槐树下上香磕头,盼着丈夫能够早日平安回家,48年县里突然来人送来大红花和喜报,倪启发渡江战役立下一等功,县文工团还作为典型在村戏台上唱了三天山西梆子。全村人都羡慕倪启发是好样的,那时候张大贵心里酸溜溜的,跑公社向组织靠拢,交公粮争模范,解放后被选上了村长。
49年全国解放了,50年倪启发因伤复原,回村还是农民继续种地,腰因伤只能弯着,每天下地干活,弓着腰扛着锄头走在大街上,才30岁的年纪比以前沧桑了许多,话比以前更少了。每天下地归来扛着锄头走在大街上,别人和他打招呼,带搭不理的,他连正眼都不看人家,好像打了胜仗刚从战场上归来的老兵。偶尔张大贵在大街上和倪启发走个对脸,也是侧身,恭恭敬敬的喊声:“启发大哥”。倪启发也只是答应一声继续走自己的路。
张大贵从20岁起就没有服过谁,30岁时也一样,自从和启发大哥摔跤,打成平手,就一直憋着想压倪启发一头,哪怕在生孩子方面,没想到偏偏自己的老婆王槐花肚子不争气,二十岁时生了一个丫头,打那以后就再也怀不上了,可人家倪启发当兵走前就生了一儿一女,走了八年回来,十年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跟下小猪仔似的。倪启发还给孩子们起了一个让他起急的名字,大儿子叫倪九担,二儿子叫倪九瑞,三儿子叫倪九元,四儿子叫倪九富,好像专门气他似的对外戏称要生九个儿子。让他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在家喝了好几回地瓜烧酒。他好不容易招来个上门女婿,没想到一连又生了两个孙女。可人家大儿媳两年连生两个儿子。
农村就这样,有家发愁的,也有家欢喜的,倪启发家的欢喜还在继续。倪奶奶这两天笑得合不拢嘴,二孙子倪文革出生前一周,就让二儿子扛着玉米到公社供销社换了几斤白面和豆面,孙子一出生就开始用玉米面参白面和豆面,压了一笸箩饸洛面,熬了两锅萝卜酸菜放在炕沿的火旁边,邻里本家谁来道喜看看孩子,就给谁乘上一碗酸菜饸洛面,算是还礼。她家里太穷了,要是富裕人家,喜得贵子,一般都摆三天流水席,谁来道喜,谁吃酒席,吃饱喝足主人才让离开。这年月倪奶奶家孩子多太穷了,只能上碗酸菜饸洛面做到不失礼数,就算吃碗喜面讨个喜气。
其实倪奶奶心里还有一喜,她都没敢和来道喜的村里人透露,否则非让她家大摆几天流水席不可,大儿子在天津当兵八年了,上个月来信说部队规定哪来哪去,就要复员回村种地了,没想到昨天来信说:大儿子叫文军,是自己在部队当兵时起的,今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们要紧跟革命形势,保卫毛主席,二儿子就叫文革吧。而且还说他不复员回家了,天津市有反革命份子在破坏革命,他们这批人民子弟兵要转业到天津市公安局,镇压反革命,保卫毛主席,保卫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果实,直白的说就是留在天津市公安局当警察,变成城市公职干部,以后挣工资了。双喜临门,倪奶奶心里乐开了花,高兴的好几天睡不着觉。倪启发在堂屋的椅子上抽着他的旱烟袋,心里盘算着:大儿子九担成了国家干部,以后挣钱可以贴补家里,大儿媳牛村花,大女儿菊香,二儿子九瑞都是成年人可以下地挣工分。三儿子九元今年16岁明年初中毕业也能种地了,小女儿菊兰10岁,小儿子九富才八岁,还有两个孙子文军,文革,虽然生活还不富裕,可是以后的日子比以前可好过多了。越盘算越高兴,越高兴旱烟就抽的越美,满是胡子茬的大嘴抽的旱烟袋吧嗒吧嗒直响,烟袋锅上的眼灰也红彤彤的,在傍晚灰暗的堂屋里,显得格外醒目,就好像以后的日子一样红火。
丈夫倪九担留在天津市,可愁坏了妻子牛村花。大儿子才两岁,这又生个二的,又要照顾孩子,又要下地干农活,这日子怎么过呀!牛村花是丹河边上牛家寨的一朵村花,牛家寨是个大村子,每年上学的孩子多,县里在村上建了中小学,牛村花家境富足,人长得也俊俏水灵,爱唱戏,上初中就能上台唱山西梆子,恰巧倪九担高小毕业分配到牛家寨中学当民办教师,牛村花情窦初开,对这位刚来的,瘦高的小老师颇有好感,总是偷偷的在旁边关注着她的小老师。两年后倪九担响应国家号召,连家里都没告诉,报名参军戴着大红花,穿着绿装走了。倪奶奶哭了好几天,年轻时担心丈夫,现在开始担心儿子,每年又到大槐树下上香磕头去了。
倪九担当兵一走就是五年,第一次过年回家探亲,穿着绿军装走到家门口,倪奶奶都认不出自己儿子来了,长得又高又壮,英俊威武。这下村里可炸了锅,同龄的后生中,一起读出县高小的有六个孩子,没有一个当兵的,现在人家后生回来穿着崭新的绿军装,肯定以后要吃公粮了。村里和他年龄相仿的闺女家都上门提亲,想攀上亲家,倪九担都不同意,说现在是新社会,提倡自由恋爱,不兴包办婚姻,这一下倪九担的婚姻大事也成了村里的新鲜事,倒要看看谁能配得上这个英俊的兵哥哥。
最想把自己闺女嫁给倪九担的是张大贵,闺女比倪九担小两岁,身高模样都相配,又一起读的初中,可是又一琢磨,这不又让倪启发占了上风,再者他家弟弟妹妹一大堆,屋里穷的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坏了一条腿的旧八仙桌四把破椅子,什都没有,几个孩子也都穿的破破烂烂,都是补丁。还是招个女婿传宗接代吧,这们亲事也就不再提了。儿子光荣归来,本来是高兴的事,可是倪奶奶却犯愁了,儿子当兵五年已经25岁了,这在农村算是大龄青年,本村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大多都嫁人了,倪奶奶和丈夫一到晚上就商量找媒人给儿子介绍对象的事,还是倪启发提醒,看看外村有没有合适的闺女给儿子介绍,这倒一下提醒倪奶奶想起牛家寨有个远房的表妹,每次上火车站路过倪奶奶家门口都进来歇歇脚,喝口热水再走,那个村子大,兴许有合适的闺女,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牛家寨自己表妹家,表妹是个热心肠一听表姐给儿子找对象,立马就想起牛家寨的一枝花,牛春花,22岁年纪因为家境好人也漂亮又有文化,挑来挑去,至今还没婆家。牛奶奶都愁死了,逢人就给自己闺女闻询有没有合适的后生。表妹一想:九担外甥和牛春花还挺般配,就一口答应去保媒。并和表姐商定后天晌午一定带上牛村花到倪奶奶家看看,让两个年轻人见一面看行不行。
倪奶奶吃完午饭高高兴兴的回家了,和丈夫一说,倪启发也高兴,立即把儿女们找到一起安排大家把屋里和院子卫生都打扫一遍,倪奶奶转悠一遍觉得还缺点什么,把儿子带回来的崭新的带大红喜子大暖瓶摆在八仙桌上,又找本家叔叔倪启中,倪老师家借了一把瓷白茶壶,两个瓷白茶碗放在八仙桌上,这才心里踏实。转头一大早起来,一琢磨还是不满意,赶紧到公社供销社买了一张年年有鱼的大年画,贴在堂屋正对八仙桌的墙上,又找邻居王奶奶借了一床红缎面的棉被,把堂屋的土炕换了一套新的床单,把借来的新被子摆得整整齐齐,这才放下心来。小儿子九富和小女儿菊兰在一旁看着家里变得崭新,问她们的娘:“娘,这要做什呢?把家收拾的这么好!”。
“做什呢!明天你哥对象来相亲,你们说做什呢?”倪奶奶,还没见过牛村花就把人家当成自己的儿媳妇了。
这下可热闹了,姐弟两跑到院子里大声喊:“明天大哥对象要来,明天大个对象要来!”哥哥姐姐们一头雾水,倪九担也懵了,一起来到堂屋找她娘来了。
“妈,我不是说过自己找对象,你们不许包办婚姻吗?”倪九担部队呆时间长了,已经不习惯叫娘了,不高兴的问。
“看你能的,都不会喊娘了!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家孩子不都如此吗?你穿上军装就不听爹娘的了?”倪奶奶当着全家孩子的面,还是摆出家长的威严,不高兴的说。
其他的孩子都鸦雀无声,再看看爹八仙桌旁坐着,吧嗒吧嗒黑着脸抽着旱烟袋,一个一个都溜出去了。大儿子九担五年没回家不想让父母太不高兴,心想:先见一面再说,不行过两天假期一到走人,不再和女方联系也就过去了。喊了声“爹,没事我出去了。”回东屋歇着去了。
再说倪奶奶的表妹,一口应下这保媒的事,转天一大早就在供销社买了一小包糖果,来到牛奶奶家,牛奶奶可是个利索人,深蓝色的棉衣棉裤崭新,小巧玲珑,脚上裹着黑色的崭新的缠脚步,穿着黑色的三寸金莲,典型的旧时代长起来的女人,丈夫死的早,留下一儿一女,早些时候丈夫做买卖挣下些钱,在丹河边上,座北朝南置办下这套四合院,盖的气派精致,青砖青瓦,院外侧边种了一棵老槐树,三十米高两人多粗,直溜溜的打远一看就是做大梁的好木料,树顶上有一个喜鹊窝,大清早喜鹊就在自家房顶上“喳喳”叫个不停,打开大门就能看见丹河水徐徐流过,倪奶奶在院子里小脚溜得着,一会儿打扫一下院子,一会儿看看院子里的两颗苹果树枝叉长的好不好,来年会不会接上一树的大苹果,心想“这喜鹊喳喳的这么叫,是否会有喜事要来呀?”正想着“咚咚咚”有人敲门,赶紧去开门。
开门一看是倪家表妹,赶紧迎上去:“你看喜鹊喳喳叫,准有贵人到!这不妹妹你就来了。”
“可不老姐姐,真有喜事!”倪家表妹说笑着就被让进了堂屋,一进堂屋,被屋里的摆设镇住了,正对着堂屋大门一张八仙桌两边两把官帽椅,八仙桌后面是一张高起来的厚重的约有四米长的大条案,条案上摆着许多瓶瓶罐罐,正中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中堂松鹤延年的画,两边还配了一副对联,倪家表妹也不识字,堂屋左边一排大丁香木柜,材料和颜色一看就是民国前置办的,堂屋右边是砖砌的火炕,炕上铺着小碎花淡红色炕单,靠窗整齐摆着三床红段子的棉被,炕边还放着两个大樟木箱子,炉火烧的正旺旁边一个黑光锃亮的小铁锅,煮着小米稀饭,热气腾腾。
“哎呀,你瞧瞧这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一看老姐姐就是个利索人”倪家表妹一边说着一边边围着屋里转了一圈,看着干净气派的官帽椅没敢坐,来到炕边坐到了炕沿上。
“快坐吧,大妹子,外边天冷,烤烤火。”牛奶奶客气的一边让着一边想,这是咋了,倪家表妹从来没有来过自己家,怎么突然过来,还拎了一包糖果,虽然寒酸点但礼数到了。
“闺女呢?大冷的天怎么不在家?”倪家表妹直来直去。
“这不没什事,找村里同学耍去了,怎的,有事?”牛奶奶疑惑的问。
“可不,我表姐家的大儿子,倪九担,就是公社边上的那个村子的人,在天津当兵,一走就是五年,都耽搁了找对象,前几天回来探亲,我表姐托付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我一想咱家闺女正适合,我这不一大早就来了。”倪家表妹小嘴儿也变得流利多了,俨然就是一个媒婆。
牛奶奶感觉有点突然,一时不知如何答复,有些迟疑。
倪家表妹一看眼神,赶紧补充:“那后生一表人材,您见过,五年前还是从咱村当兵走的,就是那个年经廋高的中学老师,又有学问,文气着了。”接连又夸了几句。
牛奶奶有些印象,闺女年龄也不小了,她心里更着急,缓过神儿来也就同意明天晌午相亲的事。
第二天上午,倪家表妹用小布袋子盛了二斤小米,拎着就来找牛村花,准备一起去表姐家,在牛奶奶家院子里一边等牛村花,一边和牛奶奶唠嗑。
“您看这事弄得,闺女去相亲还让您这媒人带礼破费。”牛奶奶和昨儿比态度客气了许多。
“这怎么说呢,那是我表姐,我总不能空手去吧!您就别再客气了。”倪家表妹一边应答着,一边眼神在院子里扫来扫去,在找牛村花的影子。
牛奶奶也看出来了,赶紧解释:“昨晚闺女回来,我一提这事,和以前相亲不一样,闺女满心欢喜马上就同意去了,这不一大早起来还在堂屋里打扮呢。”
半天牛村花才从堂屋出来,倪家表妹不由得在心里赞叹:“真是个俊俏水灵姑娘”。个子不高,身段却长的恰到好处,上身穿绿色紧身的军装,下身蓝裤子,脚上登一双略微有一点跟儿的黑皮鞋,人既显得高挑,又凹凸有致,就像《红色娘子军》中女演员,漂亮精神,白脸蛋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尤其身后两条编织精细的又长又黑的辫子,这要画上妆就能上台演电影。现在站在院子里显得稳重大方。倪家表妹高兴的都合不拢嘴了,赶紧拉着牛村花就往外走,生怕晌午前赶不到倪奶奶家。
冬天天冷,路上没什好看的,人走的也快。五里地一个时辰快到了,两个人穿过公社,下到沟底跨过结冰的小溪,再翻到沟沿上,看到那颗老槐树、就到倪奶奶村了。一进村就炸了锅似的,倪家表妹都认识常来常往,身后这个十里八村都见不到的小姑娘是谁家的,老太太小媳妇都在大门口窃窃私语,目送她两走进了倪九担家院子,弄得牛村花倒不好意思了,小脸泛起一层红晕,更多了几分姿色。
牛村花是大村出来的姑娘,在周边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一看土坯墙修的院落,虽然整齐干净,却也显得破旧,感觉得到这家人家境不是很好。倪奶奶早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了,一看表妹到了,小脚紧上两步拉住表妹的手客气的就给二人迎进堂屋里,倪家表妹这才有时间介绍:“姐,这就是我跟您说的牛家姑娘,牛村花,你看看人长的多水灵”
牛村花赶紧上前,小声叫了一句:“倪婶儿好!”双腿紧贴,两手挽在身前,有些紧张。
“好,好,闺女快坐”倪奶奶赶紧把牛村花引到破旧的榆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又和自己的表妹在炕沿边上坐下。
“这九担外甥呢?”倪家表妹问。
“在东屋正写东西呢,我去喊他”倪奶奶赶紧起身,一边应着一边去东屋叫儿子。
牛村花这才有功夫,用眼扫了一下堂屋,破旧的墙皮不太平整和八仙桌倒是挺搭配,桌上的新保温瓶挺醒目,茶杯茶壶像是用了十多年的,炕上的红缎面的被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这屋里的东西,倒是墙上的年画快过年了比较应景,给灰暗的屋里增添了几分喜气。牛村花来看的是人,昨晚娘跟她说倪九担家来提亲,闹得她一夜都没睡着,翻来覆去的回忆上初中时那个又高又瘦的小老师,迷迷糊糊的把自己初中暗恋的心思给勾起来了,一早起来把箱子里所有的衣服都试穿一遍,比来比去还是觉得现在穿的衣服既时髦,又能和兵哥哥的绿军装相配,她正想着心事。门帘吧嗒一起,眼前站着一位穿军装的军人,干净利索整齐,一米八的身高,英俊的脸庞,严肃的双眼,弄得牛村花一下不知所措,也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倪家表妹赶紧站起来搭腔:“哎呀,九担外甥呀,五年没见,真变了一个人,又威武又精神,两个人快坐”把两个人让到八仙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给两人倒了两杯水。
“九担外甥,这就是我们村的一枝花,牛村花。你们聊着,我东屋和你娘说点儿事去。”倪家表妹识趣的走出了堂屋。
倪九担是49年后成长起来的新青年,上学当兵都是跟着国家的号召在走,自己的婚姻也是自由恋爱的践行者,这么多年一直不让家里管,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今天见到牛村花突然眼前一亮,好像这就是自己多年要找的对象一样。姻缘就这么简单,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恰当的人,四目相对终身大事就定下来了,而且两人商量好下周一九担去牛家村认门,还顺便一起回学校转转,再看看丹河水,弄的还挺浪漫。这下可把倪奶奶姐两儿给高兴坏了,倪家表妹还直念叨:“你看看,我说准行,还就行!”。中午一起吃了饸絡面,领着牛村花回了牛家寨。
晚上到家,牛奶奶一见到闺女笑的像朵花儿似的,心里就明白自己闺女这是相中了,但牛奶奶是过来人自然要问清楚:“倪家妹子,今儿个怎么样呀,你是媒人可得一手拖两家,将来别让闺女受罪?”牛奶奶软话里有硬核。
“这怎么说呢,真要过了门,只有享福不可能有罪受的”。倪家表妹赶紧捡好的说。“人没得挑一表人才,周一来了,我看呀您也舍不得让他走人,人家还在天津当兵,大城市,没准留那当国家干部吃公粮了,你以后等着享福吧!”倪家表妹一口气说完都没有倒气。喘口气,抿一口水,缓一下想了想,一个村住天天抬头不见底头见的别落下包涵。“不过家里弟弟妹多,现在家里条件差些,三五年孩子大了马上就不一样了。”轻描淡写的补了一句。
牛奶奶一听周一,也就是后天晌午,闺女对象来认门,可开始盘算开了,倪家表妹后面的话也没听进去,一切皆大欢喜。
牛奶奶这两天过的,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受,高兴的是闺女这么大了终于有一个她自己喜欢的人了,难受的是这闺女心里只要一有了人就忘了娘了,每天从眼神上就看出来了,她那小心思早跑到倪家去了。娘在这拾掇屋子,准备后天晌午吃的用的,闺女却在旁边直愣神了。清晨天刚亮,房边树上的喜鹊又在叽叽喳喳的叫,闺女也早早起床,在镜子前仔仔细细的打理自己的长辫子,等衣服都穿合适了,时间也快10点钟了,两人前天定的在村口10点碰头,这不就要晚了,牛村花早饭都没顾上吃就赶紧跑出家门,牛奶奶直心疼闺女,在后面喊;“这事弄得,吃完早饭再去呀!”人已经没影儿了。
牛村花还没跑到村口就看见穿军装的九担在那等着。气喘吁吁跑到跟前,一把就抓住九担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挺一挺胸纤细的手臂顺势就挽在九担的粗壮的胳膊里,这已是当时最时尚的自由恋爱的姿势了,两个人的感觉一样两日不见似隔三秋。挽在一起自然般配走在村里的大街上,牛村花不时还扬起秀气的小脸和九担对视一眼,看得出两个年轻人的心已在一起了,碰见村里的熟人还主动打个招呼,两人一起先打村里的中学转了一圈,学校里的老同事一看九担穿着军装回来了,几年不见互相又搂又抱高兴的不得了,九担拿出一些从天津带回的糖果和烟给大家分发着,年轻人一看村里最美的一枝花这回名花有主了,也都争着抢一颗喜烟夹在耳朵上,嘴里又含块糖果这才饶了九担。这一闹就晌午了,两人夸着走到自家大门口,牛村花的大哥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个子不高典型的农民形象,敦实厚重,
“你们怎么才到,娘在屋里都着急了”。牛连城关心一下。
“哥,这就是九担,我们学校转了一圈。”牛村花连介绍带解释一下,好像九担不是第一次登门似的,还挺自然。
“好,好。快请进屋,娘在屋等着咧。”牛连城招呼着往堂屋走。
牛奶奶从旧社会长大的人,多少讲些老规矩。丈夫走了以后自己带儿女长大。儿子成长过程中她总是学着丈夫的威严,把儿子管得服服帖帖,儿子老实巴交在农村种地,不到二十就给儿子包办一门亲事,婆媳不和在村南盖了三间瓦房一个小院子让他们分出单过去了。整个院子就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冷冷清清,新社会到来,闺女在学校学的都是新思想,虽然有时母女俩也总闹矛盾,动不动就拆庙了、游街示众了她看不惯,女儿在外面跟着闹归闹,回到家却乖巧伶俐,牛奶奶老了,心一软也就随着女儿性子了。可这对象头一次登门,过了晌午还不到,不守个时间规矩的,这以后还怎么行,闺女过了门还不总受欺负。于是饭菜准备好后,端坐在八仙桌边,把脸一沉在那一动不动的等着,让儿子在大门口迎着去。
“娘,妹子她们到了”儿子连城门帘外就和娘知应一声,没有回应,
他掀帘子把客人让进房间一看,娘正端坐在八仙桌旁憋着脸呢,心里就犯怵。站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闺女大大咧咧:“我们先去趟学校,他们不让走耽搁了时间”,说着忙招呼着九担坐在八仙桌旁,没太在意娘的脸色。倒是九担看出点儿门道赶紧赔礼,“婶儿,对不起我们晚了。”站着没有坐下。
牛奶奶第一眼看到这后生,就打心里喜欢,稳重、大方、精神。一句道歉声音洪亮又文质彬彬,再看女儿跟个小喜鹊似的跳来跳去,叽叽喳喳,一下子这家就像回到二十年前丈夫在世的样子,热热闹闹的气场都变了,牛奶奶的脸一下子也变了,赶紧招呼“姑爷”坐下,这已经打心里认可了这个姑爷。儿子连城一看,赶紧,山西八大碗一碗一碗都端上桌,汾酒一瓶,陪着准妹夫就喝上了酒。一切都在按着定亲的节奏在走。
牛村花和倪九担,也不怕天冷一天你跑五里找我,一天我走五里见你,今天丹河边转转,明天后山榉山爬山,总有做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转眼年也过了,九担要回部队,两人商量,回到部队就打报告申请结婚,明年年假就正式结婚。
年底九担回来就结婚这事,两家也都知道了互相都在准备着,倪奶奶高兴的在村里走路的小脚都变得比以前快多了,牛奶奶静下心来可动心思了,他们家那么多孩子,这过了门连房子都不够住的怎么生活呀,于是找来倪家妹子,准备了5斤小米,求倪家妹子去问一下结婚前这事怎么解决,这事传到倪奶奶家,还真把倪启发老两口给问住了,老大不在家时,老二老三东屋住,东屋其实就一门两窗,三米进深,长六米,进屋左手窗下一土炕,右手两个箱子放些衣物,正对着门一个自己钉的小桌两把歪歪扭扭的椅子,也是自己山上砍的柴木粗粗拉拉做的,西屋和东屋一样两个闺女住着,小儿子还小和老两口在堂屋住。人家新婚总不能连个新房都没有吧,不管新旧。憋了半个月两口子才想出主意答复牛奶奶。
倪家表妹媒婆的身份是做实了,来回这么的折腾,她一到牛奶奶家就和牛村花开玩笑:“外甥女儿,你什时候给我买双鞋呀?”现在两家人太熟了,牛村花也开玩笑:“姨娘,我写信让九担从天津给您老买双天津牌的小脚鞋,您多有面子!也不知天津现在还做不做这么小的小脚儿布鞋了。”
“这孩子!”倪家表妹不理牛村花,转身和牛奶奶说起了正事:“老大姐呀,我表姐昨儿个跟我亲口保证,今年就找村里申请块宅基地,明后年有了孩子就给他们两单盖一套红砖灰瓦的新式四合院,绝不亏待咱闺女,不过今年过年结婚只能先在老院子,把东屋腾出来拾掇一下给他们做新房。”牛奶奶一听说的有理也就认可这事了。牛村花在一旁偷听着只是抿着嘴笑,其实九担在信里早许给她结婚后就盖新房了。
如今牛村花婚都结了,在东屋已经生了两个娃住了三年,新房也没看见影子,丈夫一走就是一年,部队一年也只给几十块钱的补贴,给到自己手里也就20多块钱,刚够一年两口人油盐酱醋的挑费,她自己干一年农活也只能挣100多个工分,到年底连娘两儿口粮都挣不回来,年年找刘长根会计舍粮食,三年就已经欠下队里三百多斤粮食,一到过年过节只能回娘家,找自己的娘贴补一下。这回倒好,二的又生了,丈夫说好复员回家和她一起照顾的,这又变挂了,把三年来的苦水都倒了出来,在东屋“呜呜呜”哭起来了,弄得两个孩子也“呀呀呀”的哭叫起来,大晚上的整个院子里都乱套了,声音传遍大半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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