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李豪第一次来到基地，与舒智一见面便亲切地来了个拥抱。
“舒老师，好久不见啊！”
“什么老师，都把我叫老了。”舒智说。
李豪看着眼前胡子拉碴的男人笑笑：“你成就太高，我经常觉得你比我年长许多，其实算算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他抬头张望着这一片太阳能电池板，“不容易啊，比我想像的壮观多了。”
“这不算什么，更壮观的在下面。”舒智说，“下去参观参观吧。”
李豪跟着舒智在基地转了一圈，看着那川流不止的信息河流和一个个忙碌运行的操控室，问道：“项目搭建完成了？”
“完成了，从理论上来看非常完美。”舒智将项目启动了，给李豪看。
“人脑模型，全世界估计也只有你一个人敢干。”李豪说，“我们凡夫俗子一辈子都徘徊在真正的研究之外。”
“不要这么说，你和简老师已经很厉害了。”
李豪摇摇头：“我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我们的项目……完了。”
“什么意思？”
“都是官商之间的事，本来不与我们相干，但我们却总脱不了干系。简老师已经收到了很多次死亡威胁，说若不中止研究，不要怪他们手下无情，我很担心老师和他的家人。”
“我能帮你什么？”舒智说。
李豪沉默片刻说：“继续做下去，别停下。”
“其它的呢？”
李豪顿了一顿方说道：“你的模型只处于理论状态，难道不需要做一个实例吗？”
舒智创建的人脑模型，只是虚拟了一个虚拟的人，若想真正虚拟真人的思维则需要人体标本，将人脑中的记忆汲取，并重建此人的思维体系，这正是舒智求之不得的。
舒智笑笑：“我现在做的这一切，世人就觉得我疯了，如果我真拿活人做起实验来，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李豪看着他说：“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大脑送给你，你用它研究，将我的意识在计算机系统中再现出来。”
舒智笑着说：“你年纪轻轻的，别说这晦气话。”
“是真的，你拿出一份协议来，我现在就和你签——你应该不会等太久。”
舒智的笑容僵了：“李豪，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救老师。”李豪说，“只有我能救他。我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也是项目最核心的成员之一，如果我将项目最关键的东西带走，他们的目标就会是我。”
“不要自作聪明，很多事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舒智说，“上去吧，我想抽根烟。”
他们从电梯上来，正是沙漠中的长河落日，舒智望着一片火焰般的霞光：“我快看不见了。”
“什么？”
“我的眼睛已经没办法了，很快就会失明。”
李豪轻轻一笑说：“你那么有钱，怎么就是不肯好好给自己看病？”
舒智摇摇头：“我继承了家族的财产，同时也继承了家族的病，都是命数。”
“那你可以给自己配个最先进的脑机接口，调到最高分辨率，每天就像看大片一样，不也挺好？”李豪说。
舒智点了一支烟，并抽了一支递给李豪，又给他点上：“不一样，眼睛看到的和用摄像头捕捉到的是不一样的世界。”
“我没想到你还是一个自然主义者。”李豪说。
“现在的你和被数字化之后的你到底哪个才是你，那时的你是活着还是死了？当你成为一堆代码之后，你还会不会害怕死亡？那时的你是永生还是永死？”
“你倒真像个伦理学家了。”李豪吐出一口烟来。
舒智笑着捊捊被风吹乱的长发：“和他们打交道多了，难免学到一些，这些都是我们无法攻克的壁垒，技术攻关远在技术之外。”他把烟蒂扔下，用脚踩灭。
“我想我以后可能不会再看日落了。”舒智极目望向远方，他的视野已严重缺损，那一幅长河落日图就像是被虫子蛀蚀的斑驳的古画。
李豪驱车离开时，舒智站在车窗外递给他两只手链：“送你个小礼物。”
“是什么？”李豪不解地接了过来。
“我叫它千里灵犀，是当初研究量子纠缠时衍生的一个小玩意。”舒智说，“你不是担心你的小师妹吗？你送她一只，你自己戴一只，便能时时感应到她的安危。”
李豪收下说：“多谢了。那个协议你收好，如果我真遭遇不测，会让人设法把大脑送给你。”
舒智说：“科技是为了人，而不是反过来，你要多保重。”
李豪点点头，驾车离开，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那天晚上李豪值夜班，偌大的机房中他一个人坐在机群的轰鸣声中，看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据，无动于衷。
门突然开了，李豪这才回过神来，江琛走了进来，李豪赶紧起身让座：“我说呢，谁能打开门禁呢，原来是江少爷。”
江琛面无表情地四下张望着：“项目真的要中止了？”
“很有可能。”
“这算什么？”江琛笑笑，“只是几个什么也不懂的老头子坐在一起开个会，就要毁掉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
“这也很正常，立不了项的项目很多，我们也不是唯一的一个。”李豪说。
“那你们怎么办？舒老师怎么办？他将一辈子都埋在大西北的黄沙里吗？”
“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江琛摇摇头：“我会动用集团的一切力量把这个事推进下去。”
“江琛，你还年轻，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有时候往往会事与愿违。”李豪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年。
江琛叹了一口气说：“是的，我差点忘了，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有没有办法可以忘掉所有的事？”
李豪笑笑说：“忘掉什么？”
“所有的事，所有的事都让人心烦，如果可以把记忆清空，应该会很快乐吧。”
李豪想到网络上一连串关于江琛订婚的报道，他说：“是因为你们家族的事吧？那位江璞小姐挺不错，很漂亮呀。”
“现在你还有心情开我的玩笑，”江琛说，“一想到这些我都不想活了，我为什么要受他们摆布，他们为了利益完全忽视我的感受，我想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当他们的傀儡！”
李豪说：“你们内部的事我没办法帮你，但我觉得你心理压力太大了，不如听听音乐放松一下。”他说着递给他一张音乐节的门票，“后天我们乐队有表演，你可以过去看看。”
“我不听音乐。”江琛说。
“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演出了。”李豪说。
江琛瞪大眼睛看着他，接过了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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