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年秋。我离开了染布厂,从肇庆来到了顺德。染布厂的化验员工作是我的第二份工作,整天和化学物品打交道,来之前不曾想过,一个初中化学课不及格的人,会在高中毕业后从事一份化验员工作,整天拿着一瓶硫酸配各种溶液。工厂在郊区的工业园里,工业园里全是工厂,厂附近只有一家超市和两三家小餐馆,出省城要坐半小时的车,平时基本没有任何娱乐节目,唯一能做的只能在手机上看小说。
大概是在那个时候,真心地感慨自己没有读好书吧。以前并不知道读书意义在,可能爸妈老师说过,但没有听进心里去,故而学习成绩不咋地,高中读完就出来找工作了。没有一技之长找工作只能是看眼缘,或者亲戚介绍。自小表姐就很疼我,肇庆的工作是表姐介绍的,在佛山的新工作也是,亲戚都觉得我在艺术方面有点天分,在我表示化验员的工作或者说工厂的工作十分无趣后,她给我找了一份广告公司的工作。
表姐把我送到这家广告公司楼下,让我上去找“谭”经理,说已经打过招呼了。这种托关系走后门的工作,本来没什么意外,但我表姐认为我可以胜任的工作,其实根本达不到他们的要求,在部门主管问了我一堆“会不会用XX软件”得到了否定答案后,他回绝了我。
事后我想起来,觉得羞惭难耐,这一定会成为他们的笑料之一,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之前有个谁谁谁,啥也不会居然跑来……”这样的情景。不过这个怨不得别人,也不是我没有自知之明,我个性本来就有些被动,也不怎么会表达自己的感受,我自己那些自学的“艺术天分”有多大水分我是心知肚明的,我本该拒绝表姐,这样也不会麻烦到她找人托关系。
不过很戏剧化的是,我这个人有点倔劲,在平面设计部门吃了闭门羹后,我看到这家公司的影视部门在招学徒,我又屁颠屁颠的去了,不知道是我表姐的关系起了作用,还是这个部门没啥要求,我居然在短暂的谈话后就被告知“明天直接过来上班吧”。
我至今还记得平面设计主管第二天看到我过来上班的惊讶状。
后来我才知道,影视在那里也是刚刚起步,压根没有什么广告公司拍影视广告,商场的LED播放的基本是图片+文字+5毛进出效果的简单广告,如果是影视广告,那都是大城市拍的。老总对于这个市场很有信心,我去的时候,影视部门才成立了半年不到,在当地根本招不到老手,基本都是从零开始。
学徒嘛,刚开始就只能做些苦力活,帮摄像师抬摄像机脚架、搬下监视器,铺下信号线什么的,然后再旁边学习一二。
或许我还真有点天分,我学得挺快的,一个月后就转为了摄像师。大约工作了5个多月,母亲给我来电,说大舅在乡下给我相了一位女孩,姑娘是本地人,家境相貌虽一般,但性子温和,母亲看过后甚是喜爱,让我赶紧回去一下。
其实婚姻这事我是不紧张的,我86年生,那会才23,而且刚刚经历完一场失恋。女孩是来工厂实习的大学生,比我大三岁,家里面知道后颇替我担忧,觉得男女相差太大走不远,但也没有明言反对。我并不在意,那时只是觉得和她很谈得来,夜晚在宿舍也经常想起她的音容面貌,这可不是寂寞使然,纺织、染厂女工很多,但她来之前我不曾有过这样的情况。
后来分了,至今未知原因……
话说回来,我虽然不在意,但母亲在电话里表现出“已经决定好了,你无需多言”的态度,我不好拂逆她老人家的意思,只好从命。我隔天就向主管递了假条,主管姓覃(刚开始我还以为读作谭,惭愧不已。),广西人,是个性子爽快的人,说话直来直往,员工请假,只要不是长假或频繁请假,从来是看都不看直接签字的,按照他的话儿说:反正公司少了谁都能正常运作,这请假扣钱,你情我愿。
然则我这次,他落笔写了个姓氏后却停住了。
“我说小林啊,你这个时候请假啊,这日子不太吉利啊。黄历上写着不宜出行呢。”
你这不是逗我吗?什么时候黄历成了行为手册了?这什么理由?我心里腹诽着。不过主管这个人信神佛鬼怪、风水算命什么的,我在这边工作两年早见怪不怪了,我还曾听闻他想在办公室里设一香案被老总婉言拒绝,成为公司里的一段“美谈”。于是我调侃般地说:“照老大你的意思,今天客运站火车站什么的,那不得停运啊?”
“话不能这么说。”主管撂下笔,似乎来劲了,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我心里暗说不好,这是他长篇大论前的习惯,每次他要是训人前,来这么一口,你要被唾沫星子淹死,所以我们这些做小的最怕看他话前来这么一口。
覃主管敲敲桌子上的折叠黄历:“这不宜出行呢,是相对来说的,并不是这天就不准出行,只是这个日子晦气,容易出事儿,可免则免。有些人命格硬,百无禁忌。有些人则不然,平时出行都有点小意外,这种日子出行,保不管要出事儿。这概率学你懂吧,平时出事几率就那么1~2%,这天要变得10~20%,趋吉避凶这理子,再说这还得配合生辰八字……”
我看他大有滔滔不绝之势,连忙制止了主管:“我说老大,我跟你也快半年了,能不懂吗,实在是家里有急事,这不……我老妈子给我相了一个姑娘,双方长辈见过面了,非得我回去一下……”
本来我只在假条上的请假理由一栏写了事假两字而已,现在不得不和盘托出。主管摸着下颌的小须子,犹豫了半晌后,还是签字批准了,但嘴上还是念叨着:“我知道你不以为然,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师,但易理方面也做了十多年功课了。你啊,看你全身干干净净的,找些驱凶避邪的玩意戴戴。”
我连声说好,但心里却是不在意的。都什么年代了,我书虽然只读到高中,但怎么说也是受到现代科学启蒙的接班人,美国那边把人都送到月球上去了,也没见着一只半只兔子或者月桂树,学校外墙也刷着不少反封建迷信的标语,我还能信这个?
我拿着假条准备递到行政那边去,覃老大又喊住我,从脖子上解了一条红绳项链下来,上面吊着的是一个胡桃核,似乎还歪歪扭扭地镌刻着些米粒大小的字符。
“你戴上吧,宁可信其有不是?”
我连忙谢过主管,心理虽然不信这玩意能有啥用,不过毕竟主管一片好心,我当场就把胡桃核项链挂上,但主管依旧没一丝笑容。
第二天下午收拾好行李,大致等到17时30分出门,晃悠悠地等着公交,买的是汽车票,傍晚18时30分的车。顺德区没有火车站,要坐火车得再坐一趟车到省城禅城。我晕车,所以有火车是绝不愿意坐大巴的,但同时我又是个超怕麻烦的人,横竖不过4个多小时的事,坐去禅城不还得是大巴车,不但麻烦,还是要晕。
公交一下车,本来打算吃了晚餐才上车的,但实在高估了自己对晕车的抵抗力,短短一段公交车程,虽然不至于恶心想吐,但已然没有吃东西的胃口,横竖自己包里准备了些面包,于是就直接进了车站。
进了客运站大门往着候车厅走了十来步远,后面传了几声喊叫:“靓仔,靓仔……”
我开始不以为意,以为喊的别人,直到呼声逐渐靠近,我好奇地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中年汉子大步向我走来。他留着寸头,皮肤黝黑,穿着淡蓝色衬衫,下面一黑色运动短裤,白布鞋。
“我?”他走到我跟前,我纳闷地问道,心里却是起了防备心,车站这地方骗子最多。
“系啊!(对啊)”中年汉子顺了口气后:“呐,我姓黄,大肚黄,我识滴(会点)面相,我睇(看)你……”
没等他说完我就转身走了,这种骗子大概认为南方人迷信多,于是琢磨了这么一个法子来下手,这种事儿新闻网上多去了。先不说他那土匪脸,退一万步讲他真是个算命大师,你不摆个摊扯个旗上书“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晓”什么的,没事干车站见个逮个地算一算?
我头也不回的拎包过了安检,他还在后面嚷着“喂,靓仔……”,貌似追着过来,我扭头正打算骂他几句时,就见到他被巡警拦下,大概巡警看到他纠缠我的行为很可疑吧,就拦下盘问起来。
我没再搭理那边,径直入了候车厅。大约等了40分钟,汽车准时进站。期间,那个中年汉子没有追进来,我在候车厅看出去,倒是看到他又缠住一人,在外面是树下花圃边上坐下低头密语,如果不是骗子,那么也应该是那些混江湖的,开口就施主你印堂发黑之类的危言耸听的话,然后给你分析一二,最后收取一点“咨询费”。
我检票上车,这不是起点站,车上已经坐了十来个乘客了,我寻着座位,在车子的中段,靠窗,座位旁的是一个带眼镜的胖阿姨,长得和蔼可亲。
我放好行李坐下来后,看着车窗外,不知怎地,脑子里突然浮现起今天曲曲折折,思量着,我转头问旁边的胖姨:“唉,你好,我问下,今天什么日子?”
“日子?8月15呗,啊……今天是中元节。”
中元节?阿姨话音刚落,我立刻联想起了主管的那句“今天是个不好的日子啊”,心里顿时起了个疙瘩,原来今天是鬼节啊!阿姨显然看出了我不对劲,咯咯地笑着说:“年轻人,你不是信那种东西吧?”
“没呢……”
我支吾着,很快就释然了,这候车厅此时还人山人海地,这节气能左右啥子。
就这么想着,大巴的引擎发动,徐徐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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