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十四年

最初的十四年

我出生在河北一个小乡村，那应该世界上最小的村子，一共只有两条街道，从东到西走下来不过4/5分钟甚至更短，不过我和这里的缘分是十四岁之后的事。

我出生一个月被送去姥姥姥爷家，那时候爷爷很想要个孙子，算上我已经两个姑娘了，所以之后的十几年，我的童年记忆都有姥姥姥爷的陪伴。

每每想起小时候，最深的记忆很多都是在夏天，姥姥家院子很大，有很多大树，每到夏季傍晚吃饭的时候，姥姥都会在大树下摆好桌子，把做好的清粥小菜放好，拿着蒲扇喊我们吃饭，知了叫着，夏风吹着，我嘴上叨叨不停说着一天的趣事，姥姥姥爷听我说的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姥姥家的屋子是最老式的那种，直到现在还是炕，用灶头蒸东西，我最喜欢在冬天冷的时候从外面回来一下窜到炕上捂着，特别暖和，那时每天都要烧炕，我们隔壁是个小树林一样的院子，我总去那里捡很多柴，很多很多，然后抱到姥姥面前就想听她夸我。小时候晚上睡觉不老实，姥姥说我总转着圈睡，还爱踹被子晚上总要给我盖。其实，她不知道，很多次是我故意只盖一点，这样姥姥就会给我盖好，会觉得姥姥是关心我爱我的。

虽然现在想想很幼稚，但长大后越来越懂为什么较于陪父母长大或者相对顺利成长的孩子心里最是健全，因为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不管家里的人有多爱你，还是会觉得自己不一样，也真的会有小朋友叫喊着嘲笑你，你妈不要你才把你给你姥姥的，会在写像《我的爸爸》《我的妈妈》这种作文的时候很无奈，怎么还要写这样的作文，因为真的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我的童年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假小子，除了怕黑什么都不怕，只要放假就不着家，和一群男孩子疯疯癫癫的玩着、跑着。小时候最爱吃姥姥蒸的馒头、做的年糕、粽子和各种节令的东西，那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姥姥说，我是她的开心果，也是最会气她的孩子，但我总说她重男轻女，因为她最喜欢二舅家的孩子。他比我小一岁，只要放学或放假都会找我玩，虽然总嫌他笨笨的，还爱欺负他，但那时候我们玩的真的很开心。姥姥总会把很多东西留给他，我就会说姥姥你偏心，你就待见你孙子，每次姥姥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说起姥姥，我总觉得她是个让人摸不透也很脆弱的人。我妈说她小时候整个经历最大的感触就是家道中落、茫然无措。在那个还需要上工、挣工分的年代，姥爷是个很小的官，家里的生活也特别好，姥姥就没吃过苦，直到姥爷突然去世，姥姥没多久就改嫁找到现在的姥爷，我妈说那时候他们兄弟姐妹五个，真的是自己长大的、吃百家饭长大的。至于姥姥为什么不顾反对改嫁，也没管他们太多，我是真的不太懂发生了什么。

好像每个人的童年都有自己的小天地，我的就是自己种的一片花草。夏天每次午休都不爱睡觉，就会跑到院子外面姥姥种的蔬菜地旁鼓捣自己的小花，给它们浇水，开花凋谢有了花籽就会收好包起来等着来年春天种下。最喜欢的是我种的一大株茉莉花，后来挪到院子里，秋天开出了黄色、橘色的小花，很香很美，每天都要过去看好几次，像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一样。

每次街上有叫卖糖葫芦、炸糕的都会让姥爷赶紧去买，好笑的是每次吃糖葫芦就会和姥爷说，你要是卖糖葫芦的多好，我就能天天吃了，然后每次吃着喜欢的东西都会这样和姥爷说，不想写作业也会怪他，你要是我们老师我就不用写作业了。

那些年对爸爸妈妈的记忆和印象只有逃避和害怕，我一直以为那个家我是回不去的，他们也真的不喜欢我。后来五六年级，因为转学调动户口的事，姥姥姥爷和他们吵架，自那之后我没走，但姥姥的身体更不好了。一切就像冥冥之中的感应，我每天晚上放学都看着月亮念着，月亮娘娘，我只希望姥姥姥爷身体好好地，让我做什么都行，把我的寿命分给他们都行，每天如此。我以为真的有用，因为那半年我们过得很幸福很开心。直到姥爷住院，那半个多月和姥姥就像相依为命一样，那时怕姥姥难受血压高，每天都会逗她开心，我告诉她，姥爷即使不在了还有我呢，我给你买菜也不气你了，你别太放心上。

或许，真的有回光返照吧，姥爷住院的那些天我们过得的确很好，可我不知每天上学后姥姥有多心急难受，她和我说了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像交代后事一样的话，我想买什么做什么也不会再教训我。

直到那个早晨，和往常一样的早晨。我记得那天姥姥给我煮了面和鸡蛋，她在和面准备蒸馒头，可是突然她就不动了，我还笑着问她你这干嘛呢，慢慢的她站不住了，我抱着她坐在地上，姥姥很胖，她出了很多冷汗，很多。我一直哭，很怕，把她安置好去找舅舅让他过去看姥姥，舅舅过去的时候看姥姥那样，对我吼了一句，都是因为你，你要不来，哪有这么多事。当时听了很懵，后来才明白，那句话是积攒了多少年的怨气才会那样说。姥姥被送去医院，我留在家里时已经中午了，我按着姥姥之前做的把馒头蒸了，我想我做好了姥姥回来就能吃了，最后肯定是没做好，都是生的，我哭了，吃着姥姥给我做的面和鸡蛋，已经坨地难以下咽，但那时心里有种感觉，可能我再也吃不到姥姥做的东西了。

那天之后，我只见过姥姥两次，一次在医院，一次在家里。但是她已经不能说话了，躺着不动，我不懂她为什么不动，人怎么可以不说话一直躺着。那些天，我都在我妈家住着，那天晚上，我妈给我爸打电话，说完我爸告诉我你姥姥没了。我没哭也没说话，那晚睡得很平静。第二天，我爸带我去舅舅那，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也不懂死亡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那天，我穿着孝服跪着，姥姥在棺材里，那种感觉真的说不出，看着来的人一波又一波，他们给姥姥磕头，哀乐一遍又一遍的响着，那天过得很慢、很长…

办完后事，我去了一次姥姥家。真的很荒凉，不过几天杂草丛生，我的大猫也走了，那些花草也乱的不像样。我抱着那只见我回来特别开心的狗哭了，嚎啕大哭，那时想不通不过半个月，姥爷在医院还没回来，姥姥就走了，那么快，这个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种感觉像是失去至亲，失去了一个家，也被世界抛弃了一样。

那年，我14岁。

之后，我回到了妈妈那里，有了新学校，新环境，新家，开始和姐姐弟弟一起住。一切有了新的开始，谁也没在提过什么，好像过去那些没发生过。小考时，阴差阳错又回到那个家里，初中高中住校放假也会常去姥爷那里，和姥爷也过得很好，但我生命里最初的那十四年，和姥姥姥爷一起的那些年，最好也永生难忘。

如今，我24岁，每当开心不开心都会想起她，即便那些回忆和感觉早已远的模糊，也没那么清楚，可我真的好想那个可爱的老太太。我想着有一天遇见另一半到了互托终身的时候，一定要带他去看我小时候的家，那个平凡又深刻的地方，把更多的故事说给他听，也要听他讲他的过去，更要去看看姥姥，告诉她，你看，你的开心果都这么大了，她也要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