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 匡开草
01
以绿皮火车上的公共镜子为第一视角打开,她看到了自己赶车时被绵绵不断的雨水打湿后不服帖且微微翘起的短发。这时,镜子里映出了一个人影,有一个手捧一桶泡面,佝偻着背的男子从她身后经过,他喃喃道,“热水在哪里?”她下意识就回应了他,指着前边的方向,说,“在那里,有黄色标签的地方。”然后目送他离开,即使那只有一两米的距离,一眼就可以望得到头。
这里,是最不缺“公共”二字的。有公共的过道,有公共的凳子,还有公共的洗手间和热水供应处,自然还包括九点半就统一熄灭的白炽灯。
她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卫生间就被后到的旁人抢先占了去,她只好在门口等待。过会儿,那个男人侧身走了出来。卫生间以极其宽容大度的姿态大敞着,似乎在欢迎她的进入,并附言道,“这里男女平等。”
她的鼻子率先被唤起了防御机制,她屏住了呼吸,走了进去。摇摇晃晃的车厢,让她一个没站稳,这颠簸的一下瞬间打破了鼻子的防御,“咦?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难闻。”她寻找一种香气的来源,标注着茉莉清香的固体清香剂,它被悬挂在横杠上,跟随车厢的移动,摇晃起舞。
抽水的声音极其尖厉,刺耳,残暴,骇人,她打着寒颤走了出去,心中闪过一个奇特的想法,“倘若那打转的漩涡中,无意间掉进一只手指,想必会被绞得稀碎,而鲜血都来不及喷射而出。”她离开了这个由她臆想出来的“绞肉机”,走进了车票上打印着15号的卧铺车厢。
02
卧铺车厢的狭窄过道上,坐着各式各样的旅客,正如卧铺上平躺或侧坐的一个个身子,千姿百态的释义在此刻变得无比具象。
乘务员来例行检查,他说的话并不少,但她只记住了一句,“把自己脱下的鞋放好啊,不然无论是过路的,还是推箱子的,都有可能把你的一只鞋子带走,到时候你就只剩下一只鞋啦!”他的语气很是轻快,她不自觉轻声笑了出来,这个反应明显让乘务员很是满意。她不禁猜想,这肯定是他自认为说得不错的一句玩笑话。
“这趟火车没有餐厅,没有盒饭的哈,我这里有花生,有小零食,有鸡爪,还有冰冻啤酒,扑克牌……”推箱子的这就来了,一个女子边走边让过道上坐着的人往内挪挪,她好将“坑哧吭哧”喘着气的铁推车推着向前。同兜售食品的销售员一样,夜至八点半时,还有乘警经过,他手提着广播从上一节车厢走到了她所在的这节车厢,“大家好,我是本车的乘警……如遇到霸占座位,强抢强要,咸猪手等不法侵害时,请及时报警……乘警将保证您的旅途顺利,一路平安。”
窗外偶尔闪过的灯火,让她看到的景色终于不再是车厢内反射出的镜像画面。画面的突然丰富,让她困倦的神态有了一丝亮光,“这是哪?这又是经过了谁的家呢?”她不禁这么想。
火车到站停靠的那一刻,它的抖动终于短暂静止了下来。站台上的少数旅客神情忙乱地朝车窗内四处张望,就匆匆从她看不见的车门处上了车。没过几分钟,火车就又开始了它的旅途,摇摇晃晃,带着微醺感,穿行在偶有光亮的一片黑暗之中。
03
一只只脚以不容拒绝的强势态度挤占她的眼球,她看到了一双双袜子,颜色不一,有完整的,有破洞的,还有拉丝的。好在没有人不小心将她推挤上前,她并没有闻到异样的味道。但那一刻,视觉弥补了味觉的空缺,一直向她鼻子里输送并不存在气味。对此,她为眼睛毫无必要的主动揽责感到无奈和苦恼。
移动车厢在摇晃震荡;不时有陌生旅客来来往往;被穿堂风吹动的过道门,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卧铺上传来了呼进呼出的微微呼噜声;有人在窸窸窣窣小声闲聊,还有人在过道凳子上咕噜咕噜吃着泡面;手推铁皮箱兜售食品的女子,又一次叫喊着“最后一趟供应了哈,饮料小食全部优惠一块啦!”在这趟旅途上,她成了大胆无畏的撒谎者,是店铺移动版的“亏本甩卖,最后三天”。在熄灯前的五分钟,广播员开始播报夜间旅行的注意事项,“请旅客们保管好行李物品……全天的播音到此结束,祝大家晚安。”
这些,共同构成了一个移动的空间。这里,上演着极其丰富的生活图景,让她的眼睛看不过来,让她的耳朵听不过来。这一涌而上的太多人间烟火,太多的日常细节,实实在在让她感受到了活着,是活着本身。
04
第二天,车厢的摇晃并未让她苏醒。反倒是车厢内,从四面八方飘荡而来的隐隐约约的聊天声让她渐渐清醒了过来。说话的具体内容听得并不真切,形不成完整而清晰的对话闭环,自然而然成了环境背景音,毫无违和感,满满当当铺在车厢里。
终于,她寻得了如何形容那种感觉的表述:正如同她躺在家里的床上,依稀听到的从客厅传来的,时断时续的,漫长的,谈话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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