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失明,要从三年前说起。
那天,他醒来已是八点过,已经快迟到了。他匆匆抹了一把脸,换了鞋,从衣柜里拿了黑色的外套,就匆匆出门了。
他刚毕业,离开了温室,到了一家小公司工作,工资不高,勉强够生活。工作不太顺利,昨天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年轻人嘛,刚进入社会,总需要适应的,但那些老油条可不管这些,他只看你的任务完成没有,你的工作有没有出现纰漏,会不会影响他的晋升与加薪。他很想辞职,重新找一个公司上班,但生活不允许。22岁的他,没房没车,祖上是地道的农民,没有关系可找,只能靠自己。
他在滴滴上打了个车,站在公交车站那里等。“叮咚”,他手机微信响起。他把右手上的手提袋放到左手上,右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一个老款的智能机,不甚值钱,勉强着用。
打开手机一看,是高中同学群里的消息,有一个同学快结婚了,发了请柬在群里,邀请大家去吃酒。那个同学跟他关系一般,从前在班上几乎没有交流,因为性格不合。他装作看不到,放下了手机。“叮咚”,那个同学发了“好友申请”过来,在备注里注明“哥们,我快结婚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玩儿啊!”
好了,这下想逃也逃不了了,人家专门发消息过来。他点了“同意”,在屏幕上快速打出“好的,到时候……”。
“砰~”,还没点发送,已经来不及了,一辆车从远处驶过来,车突然在半路失控了,一下子直接撞上他,手机从手里飞出,在天空做了一个抛物线,落在沥青路上,落了个尸首分离的下场。他眼前一黑,渐渐失去了意识。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打电话,他听出来了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他的父亲,好像在打电话,电话的另一端也很嘈杂。“行,等下就把钱转到你卡上,你叫你侄儿去银行取出来。”另一个声音,是他的母亲在啜泣,边哭边埋怨他父亲说话太大声,吵到他休息了。
他张开眼睛,一片空洞,脑海里什么颜色都没有。“爹,爹,怎么不开灯?”老父亲愣愣地看着窗外,没有回答他。少顷,渐渐转过来看向他,叹了叹气,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句——孩子,你那天出了车祸,我和你妈接到电话就匆匆赶过来了,你满身是血,把你妈都吓坏了。
“爹,开灯啊,好黑啊,我什么都看不见。”
“唉,孩子,你眼睛没用了,治不了了。”
“什么?我瞎了吗?爹,你是不是在骗我?你肯定在开玩笑!”
“唉,孩子,你要坚强。”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已是两周后,他渐渐接纳了自己已经失明的事实,只是暂时还不能习惯空洞的感觉。
他还能想起来树枝上粉红的花瓣,教室里黑色的黑板,家乡蓝蓝的天空、炙热的红太阳、绿油油的草地、金黄的谷穗……而有些东西,因为太久没有看到,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个月后,他还记得父母的脸、蓝蓝的天空、红木桌子、破旧的老房子。
一年以后,他只记得父母的脸和那一抹蓝色了。
四年前的夏天,他即将毕业,而谈了两年的女朋友还在这个学校上学,不肯与他一起忍受异地恋的煎熬,果断地选择了与他分手。
那天,太阳和风都很大,他与女朋友吃了分手饭。女孩子把他送的手链还给了他,往桌上拍下了一张人民币,然后提着包就走了。
他低头看着那条已经送出去一年多但依旧崭新的手链,明白了有些炙热的感情,终究只能感动自己。他一把抓起手链,丢在垃圾桶里。忽然,他猛然地抬高望向餐厅门口,想要抓住点什么,也期盼着那个女孩子能回头看他一眼,哪怕就一眼。
他抬着头,只看到一个背影,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一身蓝色的及膝长裙。那一抹蓝色,像是迷药一样,紧紧地吸引住他的目光,在这一刻,世界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只剩下那一抹蓝色,它蓝得令人发慌,蓝得令人心碎。
从此,他不再喜欢黑色,转而喜欢蓝色,尤其喜欢蓝色长裙,每个月的工资,他会留一点买一件蓝色的小物件,一个玻璃杯,一只钢笔,连墨水也要用蓝色的。
在出事之前,他空闲的时候经常独自爬去山顶上,就躺在石板上,晒着太阳,看着蔚蓝的天空,偶尔会有一片云朵飘过,他总是烦躁而恼怒地看着,恨不得爬上天去,把云朵赶走。
他看到蓝天,总会想到那个喜欢穿蓝色长裙的姑娘,想到她干净而纯粹的微笑,想到那条崭新的手链。那一抹蓝色,就像是一个无法抗拒的念头,在他心里扎下了根,长出了参天大树,一棵蓝色的树,一簇簇蓝色的花,在蓝色的世界里璀璨地绽放,形成一片蓝色的无边无际的海洋,时时刻刻在他脑海中翻涌,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一抹蓝色,在他失明后,彻底占据了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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