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居小镇,属乡下范畴,但到底因了密集的楼房阻隔了草木的气息,隆隆的机声提醒着工业的存在,与乡村似乎就远了起来,因此想当然地去猜想季节与农事便难免犯错了。
周末回老家,本以为尽收眼底的该是秋野的丰富:稻子的黄,高粱的红,棉花的白……不曾想那散落在田塍的零星的红黄白无声地诉说着两个字——错过——与一场热气腾腾的秋收场擦肩而过。然而,这秋收总不与记忆中相同,农人们似乎挑三拣四,你看,高粱、棉花光秃秃的杆和倒伏的一尺来深的稻草都如弃儿般无精打采,与田埂上杂草蒺藜一样枯黄且死寂。
然而,就是这枯黄与死寂,一瞬间却让我眼前亮了起来,我又似乎在这光亮里听到毕毕剥剥的炸裂声,看到它蓝幽幽的火苗在灶膛里温柔地舔舐着锅底,我甚至闻到锅里饭菜的香味穿越了三十年,不,四十年的时空扑鼻而来。我为我这一不为人知的发现——烧火的上好的燃料,并且没有人和我们家争抢而激动得心怦怦直跳。是的,如果是四十年前,我有这样一个秘密的发现我一定会这样的!
我知道我的强迫症又犯了,只要看到这些挺立的枯枝芭茅草就会联想到火焰,联想到食物的香味,联想到四十年前那些到处拣拾柴火的日子。
记忆中为了一日三餐不至于生冷,母亲总是想尽方法发动我们姊妹几个捡拾柴火,废弃的木棍竹竿那当然是好的,不仅经烧,灰烬也少,但那个贫穷的年代,家家如此,哪还有“废弃”的东西等着谁捡拾。
许多时候,冬天干沟里的枯树叶与竹园里竹叶都是拾柴火孩子争抢的对象,可这些东西在灶膛里经火一燎,刺啦一下便化为灰烬,产生的热量却少之又少,聊胜于无。春耕过后,玉米地的冻土起酥,秋天未及捡拾的玉米根部的泥土只消在硬物上轻轻一磕便全部散尽,那带着爪须的根易燃,产生的热量虽不及木柴,但比起枯叶甚至稻草与麦草都好很多,关键是灰烬少,可以减少掏灰与铲锅底灰的次数。家家户户对玉米根的争抢便如一场战争在春天里爆发,不仅家庭成员悉数上阵是常事,连战略战术也要用上的 。一般的人都是边捡边磕泥,再将干净的聚拢挑会家,可有的人家直接是见根就捡,聚拢为己有后再消消停停磕泥。这自然要引起一众的非议,于是,占领道德高地对之鄙夷不屑者有之;恨自己不够聪明对其夹枪带棒言语刺激者有之;认为损害了自己利益欲讨回公道而公然抢夺者有之……小小的柴火如一杆杆小秤,不仅秤出人心的轻重,更秤出了生存的重量!
也有幸运者独独发现了一处偏僻的堤坝埂上隐蔽着蓬勃的秋草,即便是黑灯瞎火,也要连夜割下挑会家里,整齐地码放在柴房里,一家人的心里便如寻着了宝贝,秘密且喜悦地珍藏着。那以后,也不敢懈怠了继续捡拾柴草,那些积攒更多地成了一种保障,一种精神的慰藉!
不记得什么时候人们淡忘了对柴草的热情,但大约是改革开放以后。联产承包、分田到户,已经使农田的收入大幅度增长,一系列的惠农政策使农民的腰包渐丰,建新房,砌新灶,液化气,天然气这些方便、干净的新型燃料也遍及百姓家,秋草的寂寥便是免不了的命运。
望着眼睛这一蓬蓬寂寥的秋草,我想,它的寂寥也一定只是暂时的,不作柴火,总有它的用武之地,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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