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中文课堂上,我分析了姚克翻译的《推销员之死》,以及余光中关于中文西化的讨论,本节课,我们探讨“标准汉语文本”。
不可否认,姚克的译文灵活、生动,但存在一个不容忽略的问题,方言化!他不自觉地使用了大量的北京的方言俚语,对于除北京之外的北方人来说,阅读起来都有困难,更何况南方读者。
我很幸运,早在十多年以前就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甚至可以说是onceforall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那就是中文需要建立自己的标准文本,而不能依赖于北京胡同串子的语言。
作为一个语文运动和民间文艺的实践者,我很幸运,能够遇到一群这个国家有良知的接近人民大众的思想家、剧作家、艺术家。
在1999-2000年的时候,围绕《切格瓦拉》的创作,我们展开过深入的讨论。如果大家回顾一下,我们前面的讲座,《切-格瓦拉》一剧呈现出两种风格。一种是标准汉语文本,一种是北京方言土语。前者用来表现正面人物,后者用来表现反面人物。
不容否认,用土语方言,的确容易出效果。但是这样的语言只适合用来塑造坏蛋,反面人物和负面人物。不适合用来塑造正面人物,英雄和诗人,哲学家。
当时我们大家都感叹:我们这个时代,缺乏标准的现代汉语文本。在人类文明发展历史长河中,一个语言的标准文本是至关重要的。英国的詹姆斯钦定版《圣经》奠定了英语文学的基础,马丁•路德翻译的德文版《圣经》不但推进了宗教改革运动,而且为现代德语提供了一个优秀的文本。
余光中先生所叹息的,正是两岸都面临的难题。
从五四运动开始掀起的白话文运动,塑成了我们今天的汉语。然而反思一个世纪来汉语的历程,我们发现,完美标准的文本还没有出现。鲁迅算得上是一位语言文学大师,然而,鲁迅的语言今天读来,不但有生硬艰涩之感,而且也并非无懈可击。余光中就曾指出,早期白话文作家语言都有西化的问题,鲁迅也不例外。以鲁迅的《战士和苍蝇》中的为例,里面不但有“苍蝇们”这种西方语言复数形式的用法,还有“它们的完全”这样不太可解句子。周作人是散文名家,但在他的散文《苍蝇》中,也有“我诅咒你的全灭”这样的病句。因为按照常理,诅咒的对象总是可恨的,“你的全灭”却是作者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应改成“我诅咒你全部毁灭”更可解的多。周氏兄弟尚且如此,其他作家就不用说了。
进入80年代,所谓文艺的“新时期”,一些人开始生吞活剥西方语言,以为可以促进汉语的现代化,结果大家都看到了。现在很多人宁可去读五四时代的作品,也不去看那些国内的“先锋文学”。
有人说,老舍、王朔的文字影响了一代人又一代人,然而,单从语言文学角度看,他们的语言却不足效法,因为他们两者都固执地使用北京方言写作。这点在王朔身上表现更为明显,我始终想不明白,一个人好好说着话,怎么动不动就突然冒出一句“我笑得都快尿出来了”这样的句子。
而这种文风影响了很多人。许多北漂和外地青年,甚至不在北京的文艺青年,也开始学习北京人的说话方式。可是这类语言是相当短命的。
为了建立标准汉语文本,我们需要回顾一下德语和英语的发展历程。
今年是马丁路德诞辰500周年。
1522-1545年,马丁・路德致力于《圣经》的翻译工作。他的《圣经》德译本同时揭开了德语发展史上新的一页,马丁・路德也因此被称为伟大的翻译家。在《圣经》翻译中他汇聚丰富的德语词汇,尽可能排除方言土语的影响,切实可行地树立了一种统一、普遍而稳定的通行全德的民族共同书写语言,为日后现代德语的形成提供了最重要的前提条件。
路德之前的日耳曼语言主要受古罗马文化,基督教文化影响,以拉丁语为主,各个地区在各自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各自的官方语言和方言。拉丁文当时就是欧洲的普通话。路德指出:神职人员任意解释《圣经》,目的并非为了传播上帝的福音,而是为了愚弄教众。因此他认为每个普通信徒都应该自己阅读《圣经》,直接跟上帝对话。在路德之前虽然已有各种《圣经》译本,语言不够优美标准,无法流传,更不能取代拉丁文译本。因此路德决心给信徒们提供一本准确统一的普通语言的《圣经》德语译本,从而使生活在中下层的老百姓都能看懂,使过去必须由少数神职人员解释的教义变成多数人自己就能理解的教义。路德翻译《圣经》在借鉴前人翻译的基础上,更着重大众化的语言,他的宗旨就是用日常生活中生动易懂的语言来代替原来晦涩难懂的书本语言。在以德国中东部地区书写语言和那里的萨克森官方语言为主体的基础上,路德做了大量的工作。
路德在翻译圣经时,做了大量的工作,对于我们建立汉语标准文本,也有借鉴意义。
当时普遍使用的是上萨克森地区的官方语言和图林根方言,方言土语不尽相同。路德就特别注意不同身份、不同职业的人怎样去讲方言土语。他说:“……我们不得不去问一问在家里的母亲们,问一问在胡同里的孩子们,问一问集市上的贩夫走卒,要亲眼看一看他们在谈论时是如何开口的,并按此进行翻译……”
路德翻译《圣经》时除了善于使用当时民间词语之外,还十分注意恢复古代词语的生命力。如在《尼伯龙根之歌》(13世纪)里出现的短语(向某人发泄自己的愤怒),路德就把它用在了自己的译文中,现代德语写为(敌人想:我要……进行掠夺,向他们发泄我的愤怒)等。
路德倾向于简化语言,他运用连词,摆脱框架束缚,在不影响句意的基础上,将复杂的句子简单化。路德还促进了正字法的统一。
路德翻译《圣经》极大地推动并进而促成了德语的统一,对德语文学的发展也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恩格斯对路德很高的评价:
路德不但扫清了教会这个奥吉亚斯的牛圈(Augiasstall),而且也扫清了德语语言这个奥吉亚斯的牛圈,创造了现代德国散文,并且撰写了充满胜利信心的赞美诗,即16世纪的《马赛曲》。
路德搜集、研究、整理、加工各种方言和官方语言,加上自己的创新,创造了大众化的统一的德语,尤其是在古腾堡印刷术推行之后,被路德纯净了的德语成为通行全德的共同的书面语言,而且路德语言的规范化、标准化、定形化使得它普及全民,通行至今。
马丁路德是一个以一人之力,撼动了世界的人。我们再回顾一下,现代英语的确立,跟詹姆斯一世钦定版《圣经》(King James Version Bible)简称KJV的翻译是分不开的。
在钦定版之前,英国已经有两部《圣经》译本,一个是日内瓦版,是从宗教改革的故乡加尔文那里传来的,更对新教徒的口味。另一个是主教版,更适合保守的保皇派的口味。两种圣经受欢迎的程度,可以从今天的《圣经》文物看出来。遗留到今天的主教版都是光亮如新,像刚刚出版的一样。而日内瓦版,全都页面破旧,油腻不堪。为什么呢?因为主教版没人看,日内瓦版有人看。
KJV,里的KJ,King James,本是苏格兰王,从伊丽莎白一世那里继承了王位。史书上说他一贫如洗,像一个乞丐一样来到英格兰。上台之后,最重要的一个举措,就是加强自己的王权统治。两部圣经都不符合自己的需要,于是才有了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次译经工作。KJV的翻译。
1604年,译经工作开始。成立了一个54名学者组成的译经委员会,下设6个分委员会(subcommitee)。
译经的流程是非常严谨而复杂的,有一点像鸠摩罗什翻译佛经时的译场制度。-六个分委员会里的每一个成员,都翻译同一段圣经,然后提交到自己的小分会,最终选出一种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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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译文提交到伦敦Stationer'sHall,在那里,修订委员会将把提交的译文高声朗读出来。每个成员看不到文字,只能听见声音。耳朵和心灵将决定这段译文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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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声音听着对劲,这段经文就被选中。否则,如果听上去不佳,就进入讨论阶段,主要是用拉丁语和希腊文,讨论这段译文如何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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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订委员会将最终译文提交给两个主教审核,然后再提交给坎特伯雷大主教,最后呈给詹姆斯一世。
如果汉语能够有标准文本,那么必然需要相当于《圣经》当量的文本根治于人民大众的信仰之中,并且能够代代传递下去。
我们知道,我们的祖先留给了我们灿烂的文化,但是这些文化基本上都是用文言文写成的。
传教士们把文言文称为文理,文理在他们看来是一种非常高深莫测的学问。
中国的学生也因此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背诵这些古文,其目的不仅可以让他们懂得圣贤的古训,也是能让他们创造出自己的文风。古汉语很生涩,言简意骸,以至于电报与之相比都略显冗长。
我们再来看《圣经》和合本翻译的富善五原则
富善改进版五项翻译原则:(1)语言必须是真正口语化的(和我们的“英王詹姆斯圣经一样),容易被所有能够阅读的人所明白。(2)语言必须是普遍通用而不是地区性的官话。(3)文体虽然要浅白易明,却必须高雅简洁。(4)译文必须紧紧接近原文。(5)例证、隐喻尽可能直接翻译出来,不可意译……
其实,我们可以看出,传教士们除了传播福音之外,他们试图在为中国建立一套现代汉语文本。所以才一再强调,跟我们的英王詹姆士一世版(KJV)一样。
狄考文强调的第二条:语言必须是(和我们英文詹姆士一本一样),在讲坛上朗读时,所有阶层人士都容易明白的。亲爱的同学们,你们相信吗?17世纪的英语,到了今天,哪怕一个中国大二学生读起来,都依然明白如话。相比之下,读明代的随便一个典籍也够你受的。
在KJV的序言中,有这样一段话:
“译经,不啻打开窗户放进光来,又如敲开果壳给我们吃果仁;是拉开帐幔让我们望见至圣所,是移开井盖帮我们取水...”
请大家再次欣赏一下KJV的雄浑之力,创世记6:17
And,behold,I,evenI,do brin a flood of waters upon the earth,to destroy all flesh,wherein is the breath of life,from underheaven;and everything that is in the earth shall die.
和合本(創世記6:17)看哪,我要使洪水氾濫在地上,毀滅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氣息的活物,無一不死。
还有《申命记》最后一个句子(我引用是冯象的新译):
从此,以色列再没有出过一位先知,能够如摩西一样,蒙耶和华选召,面对面承教;奉耶和华派遣,在埃及向法老及全国臣民降下种种神迹与征兆;并且如同摩西,在全以色列眼前,举手展示如此大力而可畏之极。
标准汉语文本出现的必要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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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V,路德版《圣经》一样权威优美的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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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信仰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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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年以上的浸润与演化。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为这个文本的出现创造一点条件。
不要觉得300-400年太长,在语言文字史上,看上去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放在自然科学领域,都不算个事。在数学领域,一个猜想、一个定理被解决,等待几百年是很正常的事。
我们必须承认,现在的中文圣经和合本也好,以及其他新译本也好,都还没有达到权威、优美、统一这本标准。
虽然和合本《圣经》目前依然是华人世界使用最多的圣经,但是不是没有舛误,不是没有不通顺、不优美之处。现在的中国,基督教还处于边缘状态。
自从和合本问世以来,已经过去了100年。和合本的功过得失,一直是教内教外的一个重要话题。
天主教的专用圣经:思高本思高圣经,正名称为思高圣经译释本(现通称“思高圣经”,下称“思高本”),是今日华语天主教会最普遍使用的《圣经》中文译本。此译释本的出版起源自1924年在上海举行的天主教会议决定翻译《圣经》。1968年圣诞节正式出版。
《思高本》与《和合本》最大区别,就是底本不同。和合本依据的英文版圣经(钦定版的修订本,及RSV,1885),是由几代传教士合力翻译的,被称为译经的“天鹅之歌”。
思高本在和合本的成就基础上,直接从希伯来文、亚兰文、希腊文翻译过来,注重原文字义与拉丁文通行本的解释。基本直译,不修文采。
一般人或许会认为,既然思高本来源更为接近圣经的底本,其翻译应该更为准确才对。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没有更准确或更不准确之分,译经自古以来,就是一条看不见的战线,是一场争夺属灵领导权的战争。
尽管我很喜欢和合本,并且认为它短期之内不可替代,但是也不能掩饰和合本的舛误之处。
《和合本》的译者是敬畏神信仰纯正的宣教士,他们持守着纯正的神学,采用逐字逐句严谨的翻译原则,忠实地把圣经原文传译为华文,但由于翻译时采用了Westcott和Hort有错漏的原文本,造成了《和合本》的一些错漏,因而造成了对基督教义的影响。
和合本《圣经》采用了很多北京方言,现在看来,反而变得不容易懂了。
和合本从【北京国语版】圣经里吸收了很多语汇和表达方式,带有北方方言特征。例如用了“巴不得”这个词。
(路加福音19:42):
「巴不得你在這日子知道關係你平安的事;無奈這事現在是隱藏的,叫你的眼看不出來。」
修订版改为:“但愿你在这日子知道有关你平安的事。”
其他还用了“晌午”,“產難”,“日頭”,“崽子”,等都是方言里来的。在表示惊讶的时候,用了【希奇】
尽管如此,和合本依然是我们现在可以信赖的标准汉语文本的雏形。在写作中,吸收和合本语言,将增强语言的表达力。
国际新闻人安替老师说:“我之前在写情书和写政治文章的时候,大量使用中文版圣经的风格,非常有效。”
安替老师写的和合体例句:
“对于微软这种行为,中国人不能对之惩治,是中国人的耻辱。我们尚不能有任何方法在中国保护自己的言论自由,这也正是我们这辈人仍旧需要继续努力下去的根本原因。总有算帐那天,只要我还活着,我说过,像微软、雅虎此种不义行为,就一定会被惩治,别侥幸能被大家忘掉,未来中国的基础教育普及费用,恐怕都要从这些大公司的赔偿款中出:赚钱之日请先想想未来。我们能活着,并且不失去理想,就是相信历史,相信正义之神必然会眷顾中华,让悲苦者平反,让受害者申张。”
“一个国家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其中还有一批人不愿意放弃民族的理想,并且愿意扎根、牺牲、奉献。我们今天学习华盛顿的政治、纽约的经济和加州的文化,完全就是因为我们对自己的民族有着坚定的盼想–总有一天,我们生活在南京、北京、香港和台北的儿女,能共同享受自由、民主、富裕、和平的生活。而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我们中国人自己来努力争取,因为只有我们才能刻骨铭心地体会到彼此的甘苦。”
我们处在一个极其复杂的处境中,正是如同对经济制裁是否能改善一国民主状况的问题一样,90年代的中国和伊拉克,有过正反两方面的反证。这种尴尬和复杂,恰恰是我们国人的耻辱,真不足外人道。我只能在此默默和朋友们重念我们自己的梦想:愿有一天,在中华大地上,公平如大水滚滚,公义如江河滔滔。此等声音虽然微小,但在我们心中却坚如磐石。”
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真实的噩梦。我梦见火山爆发,熔岩四溢,人们四下逃跑,一片哀嚎。眼看着红色的岩浆,即将冲过来。分不清是梦是真的我,急难之中念出下面的句子: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醒来,我才知道,我背诵的是《诗篇》第23篇。和合本《圣经》已经浸润我的生命.
而标准的汉语文本,从《圣经》中已经可以看到朦胧的影儿。愿上帝大大做工,降福中华。正如《诗篇》第22篇所写的:
23你们敬畏耶和华的人,要赞美他。雅各的后裔,都要荣耀他。以色列的后裔,都要惧怕他。
24因为他没有藐视憎恶受苦的人。也没有向他掩面。那受苦之人呼吁的时候,他就垂听。
25我在大会中赞美你的话,是从你而来的。我要在敬畏耶和华的人面前还我的愿。
26谦卑的人必吃得饱足。寻求耶和华的人必赞美他。愿你们的心永远活着。
27地的四极,都要想念耶和华,并且归顺他。列国的万族,都要在你面前敬拜。
28因为国权是耶和华的。他是管理万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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