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相推,变化顺矣,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因而制之。至静之道,律历所不能契。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阴阳相胜之术,昭昭乎进乎象矣。”云梦湘都城外西山的一片草地上,一名高大英挺的青年认真诵道。在他旁边,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眉清目秀,腰插一管纹色奇异、不知是何材质的洞箫,此时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拨弄草叶。再远处,约莫四五丈外,立着一名身着鹅黄长裙、发髻高挽的宫装丽人,眉眼温柔,仪容端庄,一看便是出身高雅的贵族千金,此刻仿佛是刻意站在一个恰巧听不到他们正常谈话却又能看清他们眉目神情的合适距离,正笑吟吟地看着那清秀少年,目光中倾注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柔情。那是姐姐对弟弟的无私之爱。
那青年回过身来,见少年并没有在听,不禁皱了皱眉,加重语气道:“叔叔特意嘱咐要我督促你修习这《阴符经》,说等你对文章内容有自己的体会时,他就亲自带你修炼真正高深的内功心法。要知道,这部《阴符经》虽然并非武学内功之书,却是通往天道幽微之处的钥匙,珍贵无比,为了不被外人偷走,甚至连书籍都没有,只许星芒核心弟子通篇背诵后于宗门内部口头秘传。这《阴符经》要是流传出去,只怕全天下中高阶武者都能为这个抢破了头,这次文致君也是专门看你天赋异禀,才为你破了例,连我也只是做转述而不被获准修习,你怎可不学?”
他所说的那部《阴符经》,传说是黄帝所撰写,里面尽载天道玄奥之言,乃是黄帝一生对天命感悟的结晶。星芒所传的那部,则又名《阴符四家说》,上有伊尹太公范蠡鬼谷子四人注文,传言真正揣摩透彻者可得以尽窥天机,很可能是当今天下唯一流传下来的版本了。
天下凡习武之人,实力按境界不同分为七大层次,即通常所说的一至七阶,而每阶中又有初、中、高级与巅峰共四等之分。每两阶间有一个大瓶颈,也是一道分水岭,即:一至二阶属于低阶武者,三至四阶为中阶,五至六阶是高阶,而到了七阶那个层次,就已经站在了全武林的最高点,达到了人类之极限,也触摸到了天之下界,再无法向上提升,超凡入圣,即为巅峰武侠。方今之世,七阶的至高强者,也仅仅才五位而已。文致君萧晗,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想要突破每两阶间的那个大瓶颈,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巨大的考验,如同渡劫蜕变一般极为困难艰险,但一旦突破,便是修为境界的巨大飞跃,脱胎换骨。而两阶之内却没有如此之大的瓶颈,只消积累足够,突破便是水到渠成,但相对的实力提升也并不如此巨大。所以说,一阶有可能越级战胜二阶,但二阶想要战胜三阶强者却是难如登天,因为根本就不处于同一个层次之中。那不单单是内力的差距,而更是境界的差距。这也就是为什么七阶巅峰武侠那么强大的原因。
而自高阶之后,修为境界的提升便不仅仅是修炼内力一途就可完成的了。高阶强者有三个要求,叫做“参天、立道、归真”,分别对应着五、六、七阶的门槛。这所谓的参天,便是说要感知天道,对天意有所感悟;立道,便是要创立属于自己的道,凝聚道心,最终化为独属自己一人的天道。到了那个境界,言出即法随,已有一定能力与天道相抗衡,或可背弃天道,不受天道制裁,却无论如何不能违背属于自己的道,否则便会走火入魔,经脉紊乱,道心破碎而亡。至于最后的归真之境,那是独属于巅峰武侠的境界,说的是自己的道心要与天道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自己的肉身也便成为天地的一部分,可以超脱凡胎而登临圣境。七阶的强者,如果不刻意散发出自己的气息,则表面看上去当与常人无异,是为返璞归真。达不到这三个要求,便是无法逾越之瓶颈,内力再强,也无法提升境界。
这《阴符经》之所以珍贵,便是因为它所记载的便是玄天之道,能够辅助人在最后最难的这三大境界快速突破,因此使中高阶武者无不趋之若鹜。而且,就算是修为没到那个层次,它也对修炼大有补益,能够使人心境平和,清明灵台,澄澈内力,使其阴阳相生相济,绵绵不绝。近千年前那位南宫韶所修炼的功法,便正是这《阴符经》,后来被藏于神盟作为镇宗秘宝,秘不向外流传。
可那少年却慵懒地翻了个身,仍躺在地上,抬起一只手遮挡着虽在傍晚却仍火辣灼人的炎夏烈日,合上双目漫不经心道:“三哥,你知道我的性子,浪荡不羁,最受不得管束。在宫里我都住不下去,要是叫我到星辰岛修炼,不是我发疯,就是晗叔叔发疯啊……”
青年听他这话,一阵无语。默然半晌,少年忽然翻身跃起,笑嘻嘻问道:“这《阴符经》既这么好,你为何不去学学?”
“文致君没有恩准此事,我怎敢私自偷学?”
少年忽地笑了,如秋花般灿烂:“三哥,这件事却是你迂腐了。晗叔叔明明让你督促我修习此书,还让你全文背诵下来让我转述,哪有不让你修习的道理?你背都背了,焉能不照书修炼?定然只是晗叔叔一时忘记,没向你提起罢了。”
英俊青年神色肃然,锐利的目光盯向自己最亲爱的这位四弟萧宁,直透对方内心深处,然后左手剑指朝天,语气极为严厉:“我萧玉玹今日对天立誓,若在不得允准的情况下私自修炼云梦任何非公开功法,天诛地灭!”
其实萧晗一开始原本是想让他和萧宁一起修炼这《阴符经》的,但他自己出于某些原因坚决推辞掉了,没敢答应下来,萧晗心中奇怪,问萧维个中缘由,萧维目光闪烁,思索半晌却并不多说,只告诉他不要再提让萧玉玹修炼之事。萧晗初时只以为是萧维看萧玉玹政治才华极高,想把他留在朝廷,不想让他从江湖习武,后来才渐渐发现好像并非此意。
萧宁从未见他这样生气过,一时吓得不知所措,背后不远处的华池公主萧可祥突然听见这话,也是吓了一跳,目光温和中略带责备之意:“玉玹,皇族,哪有发这般重誓的道理。”
萧玉玹沉重地喘息了几声,并没有回头去看萧可祥,只低声道:“长姊,对不起,我失态了。但这个誓言,我不会收回。”继续注视着萧宁,目光有些复杂:“宁,我知道你少年轻狂,但,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万万轻慢不得。你我身为云梦皇族……这样看我干什么,我知道你不喜自承皇族,但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啊……身为皇族,更是如此。一个人一生中,会经历许多魔考,若是把持不住,为眼前利益所惑,终会身败名裂。当心啊,当心。”
听了这番话,萧宁一双清澈不谙世事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他一直都知道,三哥萧玉玹虽然有时有些严厉,但也对自己极好,经常来监督自己修炼,而且还时常对他说一些时不我待之类的话,每每要他加倍努力修习以快速成长,告诉他未来终究要担下一些皇族的责任,虽或可自由数年,当云梦有难时也必要挺身而出,这是他不容推脱的义务。萧宁自己也明白,以自己的身份,若不是手握实权的三哥为自己分担了许多杂事,自己也不可能如此逍遥自在地每天在西山读书、修炼,闲暇时便抚弄洞箫,浸淫音乐,无拘无束,甚至都很少回宫。
萧玉玹见他真的将这番话听进了心里,心想总算不算负了文致君的嘱托,便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走吧,天色晚了。算来你二哥明日这时便也该到湘都了,到时候一起去北门迎接他吧。”说着,萧可祥也轻提裙摆,款款走上前来,宠溺地揉了揉萧宁的头,柔声安慰道:“别不高兴了,你三哥也是为你好,回去见了父皇,可不能让他看见你不顺心啊。算起来,明年你也该加冠了,长大了……”不知为何,她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怅然,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萧玉玹微微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宁,你是父皇唯一的嫡子,若你愿意,我会力排众议,未来全力助你登上帝位,但我知道你之才华与志向,皆不在政。你或许更向往江湖游侠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若是如此,我当为你扛下这副重任。”一旁,萧可祥见他们低语,便体贴地再次悄悄走远,在远处遥遥凝视着亲弟弟的身影,痴怔半晌,终是猛然回头而去,不知所踪了。
少年的萧宁默默望着天边渐落的夕阳,金红色的华光透过天边云彩,悄悄映在他秀美的脸上,显得他分外俊俏。绚丽的晚霞轻轻晕染开来,昔日之人独自立于黄昏的烟云之下,衣袂飘飘,眼底却闪烁着晶莹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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