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车

不知雨什么时候停的，但当我把我的一百来斤扔床上小眯一会儿后醒来，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浸透了阳光，时间也才将近六点。想着雨后天晴，空气清新，这时候带妈妈出去，心情肯定会格外愉悦。又突发灵感，思索着这样善变的天气真是像写文章一样，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可以把它写下来。

先出去怕灵感偷跑，先写怕天黑。灵感跑了找不回来，天黑了可以灯光星光下漫步。这样一想，我还是决定先趁着文思泉涌，赶快把它诉诸笔端，记录下来。

不说下笔如有神吧，但还算流畅，比平时快了许多，写完已到六点半了。现在出去误了吃饭，吃了饭必定天黑了。又是一个选择，略一沉思，还是选择先吃饭。

玉米加小米粥是下午下雨时就熬好了的，现在冷热度刚刚好，配上面包，饼干，中午有现成的烩菜，还有香蕉，清淡的晚饭就算完成了。

倒水，吃药，一切收拾停当，外面已是华灯初上。于是让妈妈坐了轮椅，进电梯，出楼道，迎着雨后清凉的微风，呼吸着湿润清新的空气，沿着步道，慢慢走来。

我所有的感官都敞开着，各种景物都尽收眼底:中原街上高高的电线杆上九个发出柔和明亮白光的中华灯；来来往往亮着发光的眼睛一样的车灯的车辆；车轮滚滚，在柏油路上驶过发出海浪一般的声响；步道一边草地上流淌着的粉红色月季和紫罗兰色叫不上名字的小花，遭受风吹雨打最厉害的一株小草所散发出的香甜湿润的气息；叶疏枝瘦的海棠树上累累的红色小圆果发出的酸甜香味；悬铃木在朦胧的灯光下斑驳的树干；树下被雨水浇灌得泥泞不堪的一小片土地；杜松子灌木；铺路的长方形地砖；新买的电动轮椅在潮湿的地砖上驶过时发动机发出的轻快好听的嗡嗡声；大轮小轮在地面上滚过时微微的沙沙声……

不远处小公园门口聚集着许多人，我把轮椅开过去，妈妈说就在这儿坐坐吧，我说好。一个爸爸和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打羽毛球。爸爸努力把球打得柔和一些，想让孩子接住，孩子却总是一拍子打空，不得要领。

我们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小男孩勉强发出一个球，爸爸弯腰救起，稳稳地送回来，小男孩高举右臂，一拍子利索地打过去——算是来了一个回合，我才长舒一口气。

妈妈却有点不耐烦，笨拙地笨拙地说着，咱回吧。看着她安安静静坐着，像个孩子般等着大人照顾，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

电动轮椅需要操纵，当初怕妈妈自己控制不了，直接把操纵台装在车后把上。我一边走，一边想是不是可以让妈妈学一学试试自己操作。于是停下车，把操纵杆下的螺母轻轻一旋，把操纵杆取下来给了妈妈，告诉她前后左右怎么操作。

刚开始，妈妈掌握得不太好，直行时不知不觉向左打弯，拨乱反正后又不知不觉走了右倾路线。但经过我耐心指导，妈妈渐渐摸出点门道，在行人稀少的步道上平稳前进了好长一段。我一边紧张地扶着车的推把跟在后面，一边弯腰躬身，嘴里不停地说着保持住，并且准备偏离中线时随时矫正。

一段步道走过，下个台阶似的下坡，过一米宽的横路，再上个小坡到另一段步道上。步道的坡口靠右停着一辆白色的小车，左边空着大概两个轮椅宽度的路面，再左边是砖围着的绿化带——一截儿没有植物的被雨水浇得透湿的泥土。

我几乎在第一眼看到这段路况时，就准确地预见了下一秒或几秒后要发生的事情:轮椅向右偏转，擦过小车车身；或者为了躲避小车，轮椅向左偏转，冲进泥里。我有心自己操纵，过了这段危险路段再给妈妈，可不知怎的，可能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我继续由着妈妈指挥，自己则紧紧地握着车把，看着妈妈把轮椅开到空地上，轮椅顺着小车旁的步道稳稳向前，眼看着就要安全通过时，车轮却猛地左转，车子一歪，我眼疾手快，赶快扑过去向右拨操纵杆，但为时已晚，车子冲到绿化带里，车轮深深地陷进泥里停住了。

大路上紧靠步道停着另一辆车子，车窗玻璃正对着我们的轮椅，玻璃滑下，里面的一对中年夫妇探出头来，连声询问这是怎么了，说着便下车，和我一起查看出事现场。

车子正在绿化带中央，前面不能一角跨下大路，后面不能退回步道，妈妈在车上坐也不是，下也不能。

我们试着往后拖出轮椅，可无论是开电还是断电，轮椅都无法挪动分毫。我试着踩踩几处泥土，觉得还可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不至于陷进去，便叫妈妈下来。可是她把脚踩到泥地上，由于身体笨重，行动不灵便，眼看着两只鞋即刻就要慢慢沉入泥里。我赶快鼓励妈妈，让她努力抬脚踏上台阶，那两个人也帮着我扶，我们屏息凝神总算帮妈妈从绿化带里走出来。然后空轮椅就比较容易地开出来了，虽然车轮上都是泥，妈妈的脚上也是泥，我的拖鞋里里外外都是泥，但总算车子还好，能继续载着妈妈前进。

我按动开关，匆匆和两个热心人道声谢谢，转身准备走时，看见身后一个小伙在小车一侧拿着手机好像在拍摄。我连忙问，你在拍视频吗？不敢拍，太丢脸了！他连忙说没有没有。我说真不敢发视频昂！中年女人说，那是我们儿子。我再次说谢谢，逃也似的转身就走。身后的女人还在说，他就是拍个视频也没事儿！

你们倒是没事儿，尴尬的是我呀！

想着回去怎么洗车，外边没有水管，这会儿洗车房也不好去，回家我一个人怎么推进去，鞋子，裤子，地板，车轮……又要好一阵忙乎……

于是想起白天常见的园林工人浇灌路旁草地灌木的情形:

水从闪亮的软管喷涌而出，在空中形成银色的扇形画面，时而在空中飞舞，时而平稳地喷洒在突突抖动的灌木丛上……

这时候有一个水喷涌而出的闪亮的软管多好啊！

重要的是，经过这一次尴尬丢脸的惊吓，我还敢不敢再教妈妈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