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保龄球(一)

【小说】保龄球(一)

(一)

保龄球是吴黎晓的绰号，至于是谁给起的，吴黎晓费尽脑汁也没想个所以然，好像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又好像不是。一般来说，喊人家的绰号是件不大尊重人的事情，不过说实在话，有时吴黎晓还是挺喜欢这个绰号的，隔三天没人喊，心里还痒痒的。谁他妈这么有才，把我生动形象的勾勒这么到位？想着想着，吴黎晓就会进入无人之境，噗嗤就笑出声音。

保龄球，又发啥神经呢？赶紧收拾收拾到店里去。张美美在厨房里张开嗓门吆喝。

你他妈的又打乱了老子的好心情，吴黎晓一边翻身起床，一边骂骂咧咧。

吴黎晓家开了一个小书店，穿过林林总总的文化路，到堆满杂货物的南阁路口，往东一拐弯，就看到了，书店名字还是他亲自琢磨出来的，花洲书店。很多场合，吴黎晓为书店的名字引以为傲，觉得有品味，有厚重感。每次他都侃侃而谈，唾沫纷飞，惹得众人面露难色，唯独他还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

吃饭中间，张美美趴到老吴的脊梁上，腻歪歪的说，保龄球，我还想要个小孩，你以后别用他妈的套了。

我他妈的连饭都吃不饱，你还要老子要小孩，一个不好吗？老吴一下子没了吃饭的欲望，就像他想和她那个的时候，看到她浓妆艳抹的像个妖怪，心情就掉到谷底里了。

张美美看到一脸怒气的保龄球，呜呜噎噎的走开了。

其实他们的女儿已经是大一的学生了，去年实行新的计划生育政策，允许生二胎，张美美就一直计划着想再生个小孩，可每次给保龄球说，他都没给个好脸色。

说实在的，女人都是感性动物，喜欢抹点眼泪，喜欢制造的小惊喜，除此以外就是猫在家里相夫教子。张美美就是这样的女人，虽然有点小小的自私，但是对老吴还算是一心一意的，所以大多时候老吴对张美美的小伎俩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到张美美哭哭啼啼，老吴赶紧起身环腰抱住她，都多大人了还这样，你看女儿吴天多优秀，我们把爱都给她一个人多好啊。

老吴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劝慰的话，张美美开始还支支唔唔的哭啼，一会便嚎啕大哭，像狼一样，非常瘆人，只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活脱脱一个受尽委屈的小丫环。

你就是贱命，活该受罪。老吴心疼的用手拭去张美美的眼泪，心口像万剑穿过一样疼痛。

打开店门，收拾完卫生，小荷吱扭一声骑电车到了门口。叔叔，我刚才有点事情的，来晚了，不好意思啊。说着就去抢老吴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拖把。

看到一切都收拾的妥妥当当，小荷面露尴尬，不知所措的看着老吴。没事没事，赶紧把《京华烟云》和《幽梦集》打包好给丽丽送去，不然她又要指桑骂槐了。

丽丽是老吴的VIP客户了，认识有八九年了，每个月在店里买书不下1000元，所以对忠诚度这么高的客户老吴是万万不敢大意的。

小荷刚出去，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了。保龄球，上午到东一环新开的义和饭庄整几杯，听说神蒸兔肉味道一绝。还没来得及哎一声，大嘴巴李老二就嚷了起来。

好，好，老吴正好也想见下大嘴巴，这几天有个小混混模样的小青年天天到店里捣乱，不买书不说，还占着凳子不起来，一坐就是一下午。本来看书也无可厚非，主要是小青年的打扮古古怪怪的，弄个七彩发型，还是喷气式的，吓得来买书的都躲得远远地。

大嘴巴是这一片的老混混，当初在此处开店还是他的建议，不过他还真有几把刷子，开了将近十年店，一直风平浪静。隔三差五大嘴巴回来店里坐一会，喝杯毛尖，抽两根软中华，也算是给书店捧捧场，挣点面子，大家都知道这个书店的老板和大嘴巴关系不一般，就没人敢找茬。就算是房东，见了大嘴巴也是点头哈腰，客客气气的。

上午的生意一般比较清淡，时间就比较难打发，没人的时候，老吴喜欢对着电脑发呆，回忆回忆过往，想想未来，都是些没头没脑的事情，乱乱的，像理不清的麻绳。

没多久小荷回来了，拉长个脸。本来是个圆圆的小脸蛋，有几分女人的小趣味，现在乍一看，十足的一个丫头片子。心情好坏，都带在脸上。

这个丽丽，真是个老处女，活该嫁不出去。小荷一屁股坐在塑料凳子上，压得凳子的四个腿歪歪扭扭。

又咋了？老吴一般不会介意小荷的话，但还是问了一句。

她没来由的问我喜欢木兰不喜欢，我说不喜欢，一个女人家干嘛要逞能去当兵，到了部队睡觉、大小便多不方便。

她咋说得？老吴忍俊不禁，好奇的问小荷。

她一本正经的说，小荷啊小荷，没文化太可怕，看着你也是挺个聪明的女孩，天天在书店里熏陶，咋就脑子不开化呢？

哈哈哈哈，老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放声大笑。

叔叔，你咋也这样，我说错了吗?木兰不就当个兵嘛，有啥好喜欢的？

没事没事，不过闲的时候你也该看点书了，看看木兰是不是就藏在《京华烟云》里了。老吴轻轻咂了一口茶，氤氲中信阳毛尖淡淡的清香穿过喉咙，直抵心底。

小荷不再说话，郁闷的去书架边理书了。

看着杯中起起浮浮的茶叶，老吴不仅浮想联翩。

老吴还没有保龄球这个雅号的时候，在当地唯一的烟厂上班，那时公务员每个月工资才几十元，他上一个月班够他们半年的工资，再加上各种说不出名目的奖金，简直就是一台挣钱机器。老吴那时也就二十刚出头，个子一米七八，长得英俊倜傥，穿着打扮又时髦，所以走到哪里都会引得小姑娘频频注目。

媒人走马灯似的给吴黎晓介绍了好多女孩，可没两天他就给媒人回话，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好。媒人倒不厌其烦，让谁也不会烦，因为每次吴黎晓都是请吃请喝，还往包里塞烟啊糖啊的。

有一天，下着小雨，吴黎晓骑着摩托在城里溜达过来溜达过去，本来城市不大，细雨又濛濛的，城市空旷的像废墟中的古罗马城。不像现在城里到处人声鼎沸，汽车呀、摩托啊、电动车啊，成排成排的像长龙摆尾，到哪堵哪。

那天也不知道因为啥原因，反正吴黎晓心情不咋好，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城市中游荡，鬼使神差就骑到了大十字街。

稀稀落落的有些行人打着雨伞急匆匆的走着，也有些上了年纪的冒着小雨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逛着一个又一个商店。

突然，从一巷道里面窜出一个骑自行车的。

吴黎晓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心想这下闯大祸了，脚下意识的急踩刹车，手也捏紧刹车，紧急打方向…哐的一声，摩托前轱辘已经爬到墙上，吴黎晓一下子从摩托上甩了下来。

骑自行车的安然无恙，惊恐的立在路中央看着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吴黎晓。

你她妈的咋骑的自行车，不想活了啊？吴黎晓一边忍着疼痛，一边起身对着骑车子的人骂骂咧咧。

当他用手抹掉满脸的雨水，定睛一看，立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皮肤白皙，柔情似水。小雨打湿了她的长发，顺着娇艳欲滴的漂亮脸蛋丝丝的下落，一袭粉红色连衣裙，衬的更是光彩照人。透过湿漉漉的衣服，可以清晰看到两只还未来得及发育的小乳房直凸凸的横在他的眼前。

姑娘显然被吴黎晓恶声恶气的骂声吓住了，满脸红彤彤的，两只黑乎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着，像极了一只飞翔中的小蝴蝶的翅膀。

四目相对，惊呆、尴尬，让两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站在路上不知所措。对面茶馆里跑出来一个老者，一边帮着把摩托推来起来，一边劝说，人没事就行，下着雨都赶紧回家吧。

对不起，对不起，姑娘低着头向吴黎晓道歉。而此刻，吴黎晓已经被姑娘的美丽吸引的乱了方寸，赶紧换了口气，小声的说，是我的错。

那天吴黎晓迷迷糊糊的推着摩托车走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心里完全被这个偶遇的姑娘占据了。

(二)

保龄球，又在想谁哩？老吴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丽丽站在柜台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还能想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吴黎晓一边言语挑逗，一边眼睛不忘对丽丽全身扫荡一遍。心里不禁感叹，这么有姿色有文化的女人咋就一直单着呢？

你就是个老色鬼，八成是嫂子让你饿着了，这么饥不择食的。丽丽打趣着，看到小荷撅着嘴坐在里面，就把一个塑料袋递了过去，小荷，这是韩国的化妆品，送你了，刚才姐逗你玩呢，千万别生气。

小荷一听就乐了，接了袋子，迫不急待的打开。

保龄球，上午我请你喝酒吧？丽丽弯着腰俯着桌子，一脸认真的看着吴黎晓。

你这样我可受不了，我你是知道的，有贼心没贼胆。吴黎晓一看架势不对，嘴里立马就打退堂鼓。

真的不去？我可是认真的。丽丽上挑着眼睛，火辣辣的烧的吴黎晓浑身燥热。

场已经定了，大嘴巴刚才已经约好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那算了，女人家不凑男人们的场。说完丽丽一扭屁股，一阵风一样刮走了，只留下吴黎晓怔怔地站在柜台前发了半天呆。

这个女人想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神神秘秘的，吴黎晓摇了摇头，也不愿多想，看看时间已将近十一点，书店到东一环的义和饭庄还有一段距离，就交待小荷几句，骑着电动车去饭店。

饭店掩映在浓密的杨树林里，玻璃钢瓦搭成的小房间错落有致，竹竿扎成的小篱笆隔了几个外摆饭桌，有秋蝉嘶哑的鸣叫和几声不知名鸟的叽叽喳喳声，衬托饭店的幽雅和恬静。车子还没停好，就看到在最里面的桌子边大嘴巴起身招手。

吴黎晓走近一看，王凯，老贾也在，因为彼此都熟悉，互相打趣几句，就坐下。

大嘴巴，今有啥好事？吴黎晓一看桌子边放了两瓶茅台酒，想着这家伙肯定又发什么横财了，不然也不会平白无故让喝这么好的酒。

就你保龄球眼尖，俺老李今天重返自由，回到单身一族，难道不值得好好庆祝一番？大嘴巴说的轻描淡写，眉色飞舞，好似这么多年遭了多大的罪。

不会吧，嫂子长的当年那可是一枝花，咋就不吭不声说离就离呢？看到吴黎晓一脸诧异，王凯和老贾纷纷点头，这才相信大嘴巴离婚是事实。

你不知道这两年你嫂子天天疑神疑鬼，总说我外面有人有家，我赌咒发誓她都不信，这段时间竟然找私家侦探跟踪我，让我发现了。他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大嘴巴义愤填膺，拍的桌子呯呯作响。

算了算了，既然离了，先别想了。老贾给大家的茶杯添了点茶，劝大嘴巴想开点。

神蒸兔肉果然一绝，辣的有滋有味，四个人举杯共饮，暂时忘掉了不愉快，几杯下肚，大嘴巴已酩酊大醉。本来吴黎晓还想说说店里小青年的事，看到这种情况也只能不语了。

晕晕乎乎在家里睡得正舒服，张美美一个电话把吴黎晓吵醒了，保龄球，还不到店里去，小荷一个人都忙不过来了。一看时间四点半了，吴黎晓猛然想起今下午小学要的一批学习资料到了，看来喝酒真误事。

八点准时关了店门，歪歪扭扭骑着车子，沿着回家的路慢悠悠的前行，习习凉风，丝丝畅快。沿路两边扎成堆的小摊点，把本来干净整洁的街道弄得乱七八糟，人们三五成群正滋滋有味的吃着喝着吆喝着。也怪，到过许多城市，从来没见过像邓城拥有这么多的地摊，人们支起个锅灶就能召唤人来吃喝。

打开家门，就看到张美美穿着睡裙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笑得前俯后仰，肯定又看到什么逗人的视频段子了。

去年女儿吴天上大学了，家里好像总感觉缺了点什么，有时仿佛空气都凝聚了，要不是网上发的那些段子可以解解闷，真不知道这还是不是个家。所以吴黎晓理解张美美想再要个孩子的心情，但是现实不是养不起，而是没有足够的精力。

进入不惑之年后，吴黎晓干什么都没精打采的，仿佛一下子就从活蹦乱跳的小青年变成老态龙钟的老年人了，不论是心态还是精神头像气球一样一下子瘪了下去。

看到吴黎晓怏怏不乐，张美美丢下手机，忙问老公怎么了？

夜灯掩映，影影绰绰的全是雨中茫然失措的剪影，那时的她是何等的羞涩和纯情，一举一动，全都深深印在吴黎晓的脑海里。这么多年了，每次恍然若失之后，她就清晰如昨，拖着长长的倩影在他前面站着。

她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已风雨同舟近二十年了，虽然身体已显臃肿不堪，但那浓密的黑发散出的清香却总是一次又一次让他陶醉不已。

美美，忽然心里有点乱。大嘴巴离婚了，曾经多恩爱的一对，让多少人心生羡慕，如今却分道扬镳，形同陌人。唉…

张美美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看到吴黎晓一脸惋惜，才知不会是个玩笑话。

两个人静静的在沙发上坐着，相依相偎，左手牵着右手，好似又回到恋爱的时间段，彼此沉默不语，内心却惊涛骇浪，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吴黎晓那次推摩托回家像着魔似了，为了能再一次与张美美相遇，竟在侧翻的路口苦苦等了一个多星期，才等来这二十年来的相知相守。

冥冥之中都是缘份，张美美自信自语，侧身伏在吴黎晓的怀抱之中。抚着美美头上星星点点闪现的白发，吴黎晓也感慨万千。

(三)

又是一个无趣的下午，阳光散乱，小荷坐在小凳上打着瞌睡。吴黎晓把一杯泡好了的茶放在吧台上，看着它慢腾腾的冒热气，对面的理发店里，萨克斯回家正如泣如诉循环播放，真是百无聊赖，吴黎晓长长叹了口气。

和张美美结婚八年多，因为国家烟叶调整政策原因，邓城烟厂倒闭了，厂里的大多数员工都选择了一次性买断。吴黎晓也潇潇洒洒的领了近二十万，想着以后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他不咯吱就笑出了声。

平时吴黎晓喜欢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陆陆续续不下十遍，上中下三本书让他翻的油乎乎的，主人公孙少平、孙少安时刻在他脑海里出现，就像他的两个亲兄弟，他们成长的经历也无时无刻不在激励着他，所以他信奉选择和抉择。烟厂刚开始关闭时，吴黎晓还高兴的睡了几天大觉，可好景不长，半月不到他就像丢了魂似的茶饭不思。张美美是一小的语文老师，洞察力极佳，就建议在南阁路附近开个书店，一来可以排忧解愁，二来也能挣点家用，后来吴黎晓不止一次表扬张美美有先见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