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姨们总说我妈是姊妹里性格最软弱的一个人，像我外婆。
在我眼里，外婆是个话不多，声音也不大，干起活儿来麻溜的老人。她一向心慈，尤为记得这些年间父亲因精神疾病几次三番的折磨着母亲，每次外婆谈及总是一边舍不得母亲，一边又老泪纵横的心疼父亲，口中念叨着:你爸是个老实人，是病拖苦了他哟。我总是自觉幸运，家中老人有如此胸怀。前些时日，国庆长假回家，外婆身体出了些问题住了医院，舅舅前前后后的跑着，心里是着急的，嘴上却总是骂骂咧咧。外公是话多又招人嫌的老头子，心里憋不住事，又加上外婆住院他不免心中着急，儿子头上不能动气，就跟儿媳妇吵了起来，外婆也是唯唯诺诺不说话，只是轻声细语的跟我们说:我不痛了不痛了，不用做那些检查我身体也吃不消的。家务事其实并没有谁对谁错，外公是个好老头，只是架不住身上那些小毛病，舅妈也是个不错的媳妇，人和人之间相处总是有矛盾和摩擦。这么一说来母亲倒是既像外婆又像外公。
如果说家庭婚姻，母亲大概不是一个幸福的女人。我刚上小学不久，父亲精神疾病开始初有症状，那时候谁也没往这方面想，只当就是家暴。母亲身上青紫，眼角红肿着要与父亲离婚。我年纪尚小对那时的事情也记不得太多，只记得那时，外婆见母亲这般样子，心疼不已，也不似其他老妇人嘴里骂咧，她就是静静地留着眼泪。正如母亲，什么也不提，由着姊妹们劝来劝去，眼眶里带着泪。母亲跟外婆一样都是没有气性的人。父亲带着有名望的人，诚恳道歉的时候，外婆就让母亲回去了。母亲却也是原谅了。
我是至今也无法理解，心慈手软的母亲和外婆。即便我是父亲的女儿，即便我父亲并没有直接伤害过我，我曾经也憎恨得想让他去死，但我母亲却一直伴他至今。那时也确实年幼，爱憎真是分的真切。这些年，母亲随了外公的碎碎念，总是跟我抱怨亲友，抱怨我那一生蹉跎的父亲。她像孩童撒娇般跟我倾诉:“我这一生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得到，白白浪费了年华，浪费了这条命。”她总说我父亲肯定没有真的爱过她，我常在想，我的父亲母亲能一起走这么久，我母亲能这样不抛弃，肯定不只是爱。爱太容易被磨平了，爱憎根本无法分的清楚明白，他们俩个人这一生就在爱恨交织里，怎么走的掉，怎么分的开。
每次想到母亲，总是心疼又怜悯。她这一生彷徨又艰难，留下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呢。
我只记得，有一夜，母亲与我同眠，半夜她在梦中呓语惊醒了我，她急促的说着，可是又发不出声音，好像要抓住什么，好像要喊住什么。母亲想要留住的东西早就一去不复返了，我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梦魇圈禁中的女人。
像我母亲这样的女人，大概一生都在忙碌无为，年华老去，一无所有。懦弱心慈，没有风骨。
却总是让我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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