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一开始一个女人不能靠自己的艺术来维持生活的话,她所面临的困难是相当惊人的。一个不得不拼力挣扎、以求生存的男画家可以过一种被人称之为放荡不羁的生活,他的居住条件可能极差,他的衣着可能很寒酸,他可能没有社会地位,他可能经常在各种酒馆里闲逛。但是,这样一个男子会被人们看作是一位艺术家。他被归入某一类型并被人们所接受;他的怪僻表明了他的职业,也证明了他的才能。
如果一个女人要选择同样的生活方式,那她付出的代价要大得多:不能有一个很舒服的家,不能穿讲究的衣服,而这些是和大部分妇女头脑中传统的自我形象截然相悖的。人们必须明白,每一个妇女——无论她是何等解放——都受她的教育和在成长过程中受到的抚养的影响。因此,她们会犹豫不决;很多人不会有勇气去过这样一种生活;而那位有勇气去过这种生活的女子就会在街上遭到人们的嘲笑,被人们戳脊梁骨。她不会被人们看作是一位艺术家,而是一个疯女人或是一个怪物。一个女人需要有比一个男人更大的勇气才能接受这样一种生活。
如果她结婚有了家庭,那么她要继续工作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我认识很多年轻女子,她们起初是学绘画的,但后来不得不放弃了。因为这样一种职业每天需要8到10个小时的工作,而在充当家庭主妇、妻子及母亲的角色的同时要找到这么多的时间是根本不可能的。
退一步讲,如果丈夫的脾气好,在没有孩子的条件下,妻子仍然可以去雕刻或绘画。但是,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个严肃的决定;因为对很多妇女来说,要在做母亲和一种有创造性的职业二者中选择需要痛苦的斗争。男人就不必作此选择;他很容易也就会成为父亲,享受家庭生活,有妻子,有家庭,能有一种完全的、成功的感情生活,同时仍然可以是艺术家。
也有一些有决心的妇女,为了绘画或雕刻,她们情愿放弃其它一切。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她们耗尽了自己的精力,要抵御来自公众舆论对她们的压力,又要战胜她们自身内在的阻力。因此,她们发现在自己的工作中远不如男人们自由,他们就可以免受所有这些困难。
自由是我们所说的天才得以发挥的最必需的条件之一。要达到创造力的最高水平,一个人就得集中精力、专心致志地为达到这个目标而奋斗,要有完全的自由而不受外界任何烦恼的干扰。我认识一位伟大的艺术家,我也很钦佩他;你们也一定听说过他,他就是吉亚柯梅蒂。他的生活方式就相当特别。即使在他赚钱很多的时候,对于物质生活他也不太在乎。他住在一间漏雨的小破房里;用满是窟窿的破盆子来接雨水;雨水流了一地,他却觉得无所谓。他有一间极小、极不舒服的工作室,他就在那里彻夜工作,困了就睡一觉。他通常在早晨5点或6点睡觉,中午即起床,什么也不在乎。他用一根绳当裤腰带,裤子掉不下来就行。他的手上沾满了石膏。对于这些他自己满不在乎,别人也觉得他那样生活相当正常。他是一位艺术家,什么都是可以允许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夫人也接受了他的生活方式。因此,他决没有什么担心或烦恼,一心只想他的雕刻艺术。
如果一个女人想要照吉亚柯梅蒂的样子去做,不难想象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会被人们锁起来,或者至少也会被人们当成疯子来对待。想象不出一个丈夫会使自己适应这种生活方式,她会被社会所遗弃的。实际上,女人自己也会拒绝过这样一种生活,她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到吉亚柯梅蒂所能感觉到的那种对自由的至高无上的感觉。因此,尽管在法国也有女雕刻家和女画家,有些甚至被认为是相当有成就的艺术家,如里希耶和西尔瓦,但我们没有一个女艺术家达到了像吉亚柯梅蒂或毕加索那样卓越的水平。现代我们触及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它能使我们理解在文学这个看起来妇女很容易就能发挥自己才能的领域里,为什么妇女还是低男人一等,而只有个别是例外。在解释妇女所取得的成就的局限性时,我们应该看到妇女主观条件的作用远比我刚才一直在讨论的客观条件要重要的多。
文学这个领域是那些反女性主义者们似乎掌握着诸多王牌的领域。实际上,如果说一个18岁的女孩子缺乏雕刻的基本知识,甚至常常是也缺乏绘画的基本知识的话,那么每一个属于特权阶层家庭的年轻女子都受到教育,而且在写作技巧方面常常可以达到相当高的水平。文学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读过书,写过论文、写过文章及信件;她知道如何讲话,如何表达自己;在文学这一领域里,她的基础和她弟弟的基础一样扎实。而且拿着笔和纸坐在桌子的一角要比得到一间工作室、油画布和颜料容易得多。
是的,乍看起来,想搞写作的妇女是有希望的。当然,有些妇女生活在像弗吉尼亚·伍尔夫描述的那种环境里,连个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可是有些人的情况则不同,一旦子女长大成人,她们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在那些家庭条件较好的、通常家里有帮手的家庭里,她们甚至在子女长大成人之前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她们不能取得成就的原因既不是缺乏训练,也不是时间不足。
最好的证据就是确实有很多妇女在写作。法国编辑们每年都收到大量的稿件,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出自妇女之手的。根据我的经验,我知道妇女是有时间写作的,因为我自己就能收到妇女寄给我的大量稿件,她们没有别的事可做,就决定从事文学创作。那么,为什么这么多人中只有极少数干出了一些成就呢?在那些有某种价值的人中为什么只有极个别的人是真正第一流的呢?
第一个原因上,只是因为没有别的事干而从事写作的妇女是不可能成为一个作家的,这一点和那些无其它事可做而提笔写作的人的想法正好相反。写作是一种使命,它是对一种呼唤的回答,而这个呼唤通常是在一个人小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也有例外,有些人的使命是在晚年才发现的,比如卢梭。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使命是从童年时代起就已扎根于每个人的灵魂之中了。莫扎特的使命从5岁起就已经很清楚了,福楼拜的使命是9岁时就已经清楚了的,我还可以举出很多的例子。
在这一点上我想说的是,社会上的一切都是在鼓励男孩子要有抱负,而没有任何东西是在鼓励女孩子要同样有抱负。如果想写作,也就是说想以某种方式改变世界,想为这个世界负起责任并将此告诉别人,你就需要有惊人的抱负。抱负这东西是一种鼓励男孩子要有的东西,因为他属于一个高级的性别。从他开始懂事的那天起,别人就告诉他:“你是个男孩子,你不能那么做;你是个男孩子,在学校必须把学习搞好;你不能哭……。”从一开始就给他树立起一个男子气概的典范,目的是不断地鼓励他去超越别人。人们还教育他要超越他自己。
另外,心理分析学告诉我们,年幼的男孩子的俄狄浦斯情结就是恋母情结,并伴随着与父亲的激烈竞争。他想和他的父亲平等,甚至超过他。因此,这种抱负的种子就同时在他的教育和他本能的感情反应中播在了他的心中。这种加在他身上的社会要求导致产生某种被遗弃和孤独的感觉。社会要求他出人头地,要干得比他的同辈人出色。他感到孤独,他害怕了,他被压垮了。用存在主义的术语讲,他感到被遗弃了,同时他感到痛苦。促使大多数艺术家和作家们去创作的因素之一正是他们对这种遗弃和痛苦的拒绝接受。年幼的男孩子既雄心勃勃又感到自己的前途带有偶然性,同时他还有那种被遗弃的感觉,因此他当然想“干点什么”,尤其是去创作,去写作。
一个小女孩的情形就与此完全不同了。从一开始,她就传统地与自己的母亲认同,而她的母亲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一位传统的女性,一个相对的存在,一个附属的存在。因此,她就学着把自己看作一个相对的和附属的存在。在她的娱乐活动中,在他的梦想中,在她的神话故事中,她都渴望自己能成为这样一个相对的和附属的存在。在她的娱乐活动中,在她的梦想中,在她的神话故事中,她都渴望自己能成为这样一个相对的和附属的存在,也就是要摒弃或抑制一切抱负。
到后来,她又在某种程度上与他的父亲认同。这时,俄狄浦斯情结在她身上已显露出来,她开始把她的母亲看作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开始有点爱上了自己的父亲,可她此时已经有十一、二岁了;[ii] 此时她已经习惯于淑静,她谦卑地爱着自己的父亲,把自己看得比父亲低一等,甚至都不想设法做一个和他平等的人。她所想的就是做他的追随者,做他的影子,也就是做和他相比起来非常不起眼的人。由于她爱她的父亲,而如果她的父亲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对妇女持一种传统的看法,如果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成为一个忠实的妻子、一个尽职的母亲、一个世故的女人、一个有才能的家庭主妇,那么她就会抑制她可能有的那么一点点抱负,而选择去做一个成功的母亲。
此外,因为她缺乏抱负,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个相对的存在,因此她觉得她受到了社会的保护;社会并不要求她有杰出的表现,也不要求她自立。她觉得,在她的一生中,开始是她的家庭会照顾她,而后是她的丈夫会照料她;她并不像男孩子那样感到会被遗弃,也不必像他那样去忍受生活的痛苦。因此她也就不必去超越或改变她所生活的那个世界。她不像男孩子那样需要去创造出一件艺术作品来;她比男孩子更顺从,而顺从恰与创造力相对。创造力的源泉在于与现实的论战斗争之中。因此,由于上面提到的种种原因,女孩子们往往比男孩子们更少选择有创造性的职业。
然而,有些女孩子还是选择了有创造性的职业。尽管在此我没有时间对这一问题进行详细的论述。但是我想这对于发现某些特殊条件来说会是有趣的,这些特殊条件促使一些妇女在早期就发现了她们自己有做一个作家的才能。
在对一些范例的研究过程中,有一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多数有写作才能的妇女都没有与母亲认同;或至少她们有一个期望她们成才并鼓励她们去写作的父亲。弗吉尼亚·伍尔夫自己的情况便是一个突出的例证。在她的幼年时代,她的父亲就把她当作一个男孩子来对待;他把他对一个儿子所有的期望都转移到她的身上。他常常鼓励她写作;她后来成了一个作家,这与他父亲的愿望是一致的。
在阅读你们的伟大作家紫式部的作品时,我发现了一些在她的童年记忆中的有关她的父亲的描述,我觉得也很有趣。她告诉读者,她的哥哥在学习汉语的时候有困难,而她却能很快地掌握汉字;她的父亲说了类似这样的话:她不是一个男孩子,真遗憾!这只不过是一点线索,她对她的童年没有详细叙述。
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线索,因为它暗示在这部由一位妇女创作的伟大作品的起源点上——我认为它是世界上妇女创作的最伟大的作品——从童年开始,就有一个父亲的存在。我没有时间去展开来讲这一点,那需要作极为仔细的研究。我只想让你们认清并理解本事和才华只是一种职业所带来的结果;这也不是人们通常鼓励一个女孩子去争取的东西。然而,与此形成对照的是,在对一个男孩子的教育中,一切都是为了使他能有才华,能长本事。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下成年妇女的状况。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在文学创作这一方面所看到的情况是不错的,但这只是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正如我刚才所说,要创作就要向人们揭示世界;因此,一个人必须能够观察这个世界,而要想观察这个世界,就必须和这个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如果你完全卷入某种事件,你就无法描述它。一个在战场上厮杀的士兵是无法描述那场战斗的。但是同样,如果你完全不了解情况,你也无法描写它。如果有谁试图在没有见过任何战斗场面的情况下去描述一场战斗的话,那后果会是很糟糕的。略微沾一点边的人占据最有利的位置:比如说一个战地记者,他分担一点交战双方的风险,但不是所有的风险;他卷入了军事行动,但不是完全卷入;那么他就处于描述这场战斗的最佳位置。妇女的情况与此相类似。
这个世界是一个男人的世界,重要的决定、重要的职责及重要的行动都靠男人。妇女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她们通过自己的私生活,通过男人们,以一种间接的而不是直接的方式和这个世界保持接触。她们比男人们有更多的由自己支配的时间。她们不只是有时间,她们还有那种注意、观察和批评世事的内在弃置。她们习惯于做旁观者,而这对于任何一个想写作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有利的位置。
在此,让我们在次以你的伟大的作家紫式部为例。她当时所处的位置就是她写的那部伟大作品所需要的最佳位置。她的小说向人们展示了一幅令人难以想象的11世纪初宫廷生活最独特的图画。[iii] 她当时生活在宫廷里,在法国我们把她称作侍从女官,她和皇后关系很密切。但是,她没有男人们所承担的那种责任。她既不像文职官员那么重要,也不像士兵或部长那么重要,她不必采取行动。在行动中,她只是一个不参与行动的同行者。这是一个很有利的位置。因此,当你想到《源氏物语》一书的作者是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男人时,你就不会感到特别惊奇了。
我想将紫式部比作法国的德拉费耶特夫人,她所做的远不如紫式部所做的那么重要,但她对我们法国人来说却很重要,我们也很钦佩她。几个世纪之后,她也在一部小说中描述了法国宫廷的生活方式。她运用观察家的技巧和她自己的聪明才智描述了那种生活方式。德拉费耶特夫人也同样和宫廷有联系,但他在其中不起任何作用。她处在一个令人羡慕的位置上,得以向我们展示一幅法国宫廷生活和风俗习惯的图画。因此说生活在社会边缘的妇女所处的位置使她们能够进行文学创作。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有大量由妇女创作的重要而成功的作品的原因。
然而,在我刚才所讨论的两位女作家中,有一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她们从根本上和她们所处的那个时代保持一致。以紫式部为例,她不遗余力地告诉我们:我是一个女人,我不会讲汉语。她是在说谎,但是她不愿意让别人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学究式的女才子。而且她还不时停下来告诉读者:我不给你们讲这些故事了,一个女人这样做是不合适的。实际上,她所扮演的是一个传统妇女的角色,不过顺便提一下,她演得很迷人。她扮演的这个角色什么都不懂,她讲故事好像是出于偶然,但她没有那种书呆子气,她对她所描写的那些道德准则及生活方式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她赞成这些道德准则和生活方式。她对男女之间在性别和婚姻上所存在的那种不平等表示赞成,至少在她的小说里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妇女所处的位置使她们能够描述她们所生活的那个社会、那个世界、那个时代,但只是在某种程度上而言。
真正伟大的作品是那些和整个世界抗辩的作品。而妇女却是不会这么做的。她们会批评、驳斥某些细节。但是和整个世界抗辩就需要对世界有一种深切的责任感。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在这个程度上来说妇女是不负责任的。她们不必像伟大的艺术家们那样去为这个世界承担责任。她们不以任何激进的方式和这个世界抗辩。这就是为什么在整个人类历史上妇女从来就没有建立过什么主要的宗教或哲学体系,甚至连什么主要的思想体系也没有建立过。要和这个世界抗辩好象必须抛弃所有通常认为是想当然的东西——就像笛卡儿对待所有知识那样——一切从零开始。考虑到妇女的处境,她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毫无疑问,人们会说就过去的妇女而言,情况是好的。但是,对于今天的妇女们来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现在,妇女们应当能够掌管家务,和男人们一样感到对世界负有责任。她们应该有能力以同样的方式和这个世界抗辩,摧毁这个世界,以求建立一个与此不同的世界。但是情况并非如此,因为我们不仅不能低估她们所受教育的重要性,而且也不能低估妇女生活的整个处境的重要性。这种处境在今天和和过去并没有什么两样。
让我重复一遍,妇女是受条件限制的。她们不仅受从父母和老师那里直接受到的教育的限制,而且也受到她们所读的那些书的限制,受到她们所读的书——包括女作家所写的书——所传给她们的那些神话的限制。她们受到传统的妇女形象的限制,而她们感到要脱离这种模式又是极其困难的。
妇女常常是在她们那个仍然是封闭的世界里写作,被限制在那个属于她们的小天地里。她们写作或多或少是为了消磨时间。在法国人们用一个很冷酷的词来形容这类书籍,他们把这类书籍称为女士们的刺绣品。而实际上,人们常有这种感觉:妇女写书的原因和她们刺绣或画水彩画的原因是一样的,那就是为了打发时光。
有些妇女表现出一些才能,也就是说她们对自己那个封闭的、有限的世界的描述是比较成功的。她们的作品有某种魅力,读起来能给人以某种快乐,但真正的意义却很小。
另外,我刚才所提到的有关妇女选择职业的几种因素——她们在男人面前感到羞怯,她们害怕如果自己的事业太成功就会搅乱家庭生活的平静——在这里也起一些作用。
我记得有一个年轻女子曾带给我一本手稿,写得满不错。我告诉她,如果她再大胆一点,对自己的信心再大一点,再努一把力,她就能写出一本好书。她回答说:“不错,我是想写出一本好书来,可在内心深处我觉得我不敢那么做。对于我写作这件事情我丈夫是高兴的,因为这可以使我呆在家里,我不出门,我也不和别人调情,所有这些对他来说都很好。但是如果我成功了,我不知道我们的婚姻会怎么样。”
我见过一些妇女,她们的第一本书是成功的,然而她们却搁笔了。因为她们的成功给她们和丈夫的关系带来了苦难。显而易见,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是一些能力不很强的妇女。但是,如果从一开始她们就没有受到一系列与文学毫无关系的外界阻力的话,有谁会知道她们会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呢?
当然,并不是说所有的妇女都是如此。有一些妇女就决绝接受传统的妇女形象。她们设法创作对她们来说难度大、分量重的作品。她们一心致力于自己的创作。在今天的法国,对一些妇女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写作,其它一切都是次要的。她们每天的生活是围绕着这个基本点而安排的。除此之外,她们对世事感兴趣,参加各种社会和政治活动。就她们的生活方式和艺术成就而言,她们和许多男作家不相上下。
然而,在她们任何一个人中我们都找不到我称之为某种极端的品质,因为她们无法摆脱那些关于女性的神话。现在让我再回到吉亚柯梅蒂的例子上来。当他声称他想“拧掉雕像的脖子”时,人们觉得他有点狂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一种极端的抱负。吉亚柯梅蒂的“拧掉雕像的脖子”讲得很精彩,因为这句话有好几层意思:“我相信我能够雕出前人从未雕出的调像,解决前人从未解决过的难题,否则雕刻或绘画就会是毫无意义的。失败是每一个人毕生事业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我将不要那些失败。”但是,这种自信同时又是对自己的一种挑战,他的本意是:“我将不满足于任何我已塑好的塑像或任何我已雕好的雕像,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欣赏它们,即使它们能给我带来成千上万的钱财,我也不会满足;那不是我需要的。我要求的更多,我对自己有更多的期望。”每个世纪中有五六个人对自己有这种不可思议的自信和如此严格的标准。他们这些人要想开花结果就需要有特殊的条件,而其中第一条就是要做一个人。
妇女对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因为别人对她们没有信心。她们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极端的要求,而仅这些极端的要求就能使一个人得以取得更高的成就。由于妇女没有这种严格的标准,因此她们就缺乏那种极大的耐心,而布丰则把这种极大的耐心称之为天才的真髓。她们没有这些品质不是因为她们本质上有什么缺陷,而是由她们所经历的条件作用所造成的。
因此,最后我想说,很多人关于创造力的本质的看法是完全错误的。他们认为创造力是某种自然的东西,艺术家和作家就像奶牛那样创作艺术作品。妇女的本质决定了她们不能有这种生产力。说实话,创造力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它受到社会各个方面的制约。所以说问题是很清楚的,男人和女人的处境完全不同,女人的条件比男人的条件差,给予她们的机会要少,因此她们的成就机会也就会少。确实不能说如果给妇女以均等的,从来就不是,在当今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机会都远不是均等的。
现在20岁的妇女也许会能够创造出在质量上和数量上都可以和男人们相匹敌的艺术作品。这一点还很难说,因为迄今为止还从来没有过均等的机会。如果说我强调了这一点,如果说我选择了这一点作为我演讲的主题,那是因为我们正处在一个恶性循环之中,我想让妇女逃离这一恶性循环。人们总是告诉她们,过去的妇女没有取得任何有伟大或持久价值的成就,这是为了使她们泄气。他们说这话的基本意思是:明智一点,你们永远也不会取得任何真正有价值的成就,所以也就不必浪费时间去尝试了。
考虑到公众舆论的巨大力量,妇女们很容易地就相信了。我想让她们认识到情况并非如此;她们还没有取得更多的成就只是因为她们还没有得到一次真正的机会;如果她们为得到更多的机会而斗争,她们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的成就而斗争。妇女不可被过去所吓倒,因为在这一领域里和在其它一切领域里一样,过去不能证明将来。
西蒙·德·波伏娃在这里明显地利用心理分析学理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一点很有趣,因为她在她的《第二性》一书中对心理分析学是持非常批评的态度的。不过,关于女孩子身上的俄狄浦斯情结只是在青春期才出现的看法在心理分析学的推断中很明显是非正统的。(此处作者所说的女孩子的俄狄浦斯情结实际上应该是厄勒克特拉情结,也即是恋女(父)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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