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夏天,陕西安康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
那年入夏之后,就开始出现旱情。入伏以后,旱情尤为严重。零星下过几次雨,但雨量小,时间短,连地面的灰尘似乎都没有打湿过。而持续的高温又使得溪河水量大为减少,甚至断流。民众们吃水都成了困难的事,更别说灌溉庄稼了。旱地里的庄稼被晒得枝枯叶卷,水田里的秧苗也被晒得蔫了吧唧。水田干涸龟裂,一条条或宽或窄的缝隙纵横交错,像极了一张张饥饿的嘴巴。
河水断流之后,村民们都到河里挖深潭蓄水。经过一夜漫长的等待后,方能蓄上大半潭的水。村民们一挑挑的挑回家,储存在大缸里。大缸装满后,把家里能装水的东西都拿出来,也一点点的装满。有的村民不忍心看到庄稼干渴而死,就挑了水去田间地头,用水瓢往庄稼的根部滴上几滴水。明知无济于事,却也抱着一线希望:坚持一下,或许明天就下雨了呢!
然而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轻,气温还是那么高,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人们仰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愁苦。偶尔有点阴云出现,人们围拢来,脸上带着喜色,兴奋地交谈着、议论着:“这回总该下雨了吧!”不久,乌云消散,愁苦无奈再次袭上大家的脸庞。
村民们诅咒老天爷为什么不下雨,诅咒完了又觉得对老天爷不敬,赶紧赔罪,并祈求老天爷降雨。有村民组织去庙里发愿,有村民去祭拜土地神,有村民在家里念佛祷告……然而,高温依旧持续,旱情依然持续。
旱情之下,人性的善与人性的恶展露无遗。有主动给孤寡老人挑水送水的,也有为了一点水互骂互殴的,不一而足。
我想说说我的父亲。他在这场大旱中的所作所为,让我肃然起敬。
在旱情初期,父亲购置了水泵、水管子及电线,在河里挖潭蓄水,抽水浇田。见周边邻居无力购置这些东西,又买了一套,免费给邻居们抽水浇田。父亲白天夜里都守在水潭边,水蓄得差不多的时候就通电抽水,快见底的时候断电等水。一天天来回奔波,缺少睡眠,父亲形容憔悴。我很心疼父亲,但是无能为力。
有一天早晨,邻居去查田里查看前一夜抽水情况后,大声抱怨说:“抽他娘的脚!抽了他妈一晚上水,才抽了席子大一块儿水,还不如不抽呢!”
恰巧我就在院子旁边,目睹此景,想想父亲的日夜操劳,不禁有些生气,呛邻居到:“别这样忘恩负义好不好?我爸又不欠你的,花600多块钱专门买水泵水管电线,白天夜里守着,免费给你们抽水,你居然这样的态度?!”
邻居也没有好声气,说:“你要我什么态度?你爸花600多块钱买的东西,又没有给我。东西是在你那儿嘛,你爸损失了什么?他守一台抽水机也是守,守两台也是守,顺便的事情,难道还想让我感恩戴德?”
看着邻居的那一副嘴脸,我更加生气,忍不住再次反击他:“我们家自己有一台抽水机就可以了,需要买两套吗?都是为了给你们抽水,我爸才会重新再去买水泵水管和电线的。你以为600多块钱少呀?老师一个月的工资才100多呢!既然你们这么不领情,回头我让我爸把这些东西都撤掉,你自己挑水去浇田吧。”
邻居嘴一撇,说:“说得好像离开你们,我们就活不了似的。撤吧撤吧,反正一天也抽不了多少水,还得要领你们的情。他妈的,看着就生气!”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
邻居抢在我前面给父亲告了状,我被父亲狠狠地斥骂了一顿。末了,父亲告诫我说:“大旱把人搞得一天到晚个个都火冒冒的,一点就会爆的。你给我闭紧嘴巴,少惹是非。”
尔后,父亲依然成天守着两台水泵,守着河里的深潭。
秋天终于来了!大雨也终于来了!
只是,地里的庄稼几乎全部死光了,田里的禾苗也几乎都倒下了。政府号召民众积极开展秋种活动,“以秋补夏”,以此减少大旱带来的损失。很多的村民开始补种荞麦、萝卜等农作物。
看到村民们往返城里购买种子需要花时间花路费,父亲又从城里购买了大量的种子,以购买价卖给村民们。又有村民质疑父亲从中赚钱,母亲很生气,埋怨父亲说:“给人家称种子时,秤翘得老高,秤得足足的,一大袋种子卖完,自己要倒贴好几斤。还要倒贴路费、倒贴时间,这还落不到好,让别人在背后说你骂你。哎!一天都做的什么事儿?别那么给人家献殷勤了!”
父亲听着母亲的数落,默默地干自己手头的活。几天后,父亲又去村里的五保户家,送去了我们家自己压的面条。
这场大旱,让我看到了底层农民们生活的不易,看到了人性的丑陋,也感受到了人性的光辉,也重新认识了父亲。因而,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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