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债
文:婍妤/晓风蝉月
父亲节过后的又一个周日,是父亲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按照家乡的风俗,儿女们都要回来,为逝去的 亲人举行祭奠仪式----“树碑立传”。父亲的墓碑是我挑选的,灰青色大理石,找当地最好的工匠铸造 碑体高大, 四边雕着流云、松鹤等 ,石碑正中竖行刻着“流芳百世” 几个字,看到这几个大字我不禁 哑然失笑。底下横排刻着他的生卒年月,两侧依次是他子女及儿媳、女婿,孙辈的姓名。村里老人们说碑 上刻的名字越多,说明此翁生前家丁兴旺,能荫蔽后人。
父亲去世时七十四岁,在乡下也应儿孙满堂了,可我心里十分难过,只有刻我名字的这一行后面,写 着我妻子和儿子的名字,两个弟弟名字后面空着······
父亲已是作古的人了,可三十年前的那场家庭浩劫,愣是像块遮羞布,遮挡了他子女们的人生道路, 陷入了愤怒,悲伤、自责的泥潭里,每次醒来如利剑穿身,隐隐作痛·····父亲小时家境贫寒,没上 过学,只读了几天夜校,认识几个字。十七八岁时,正逢“文革”时期,整天到处开批斗会,这个村窜到 那个村,或本村人跟本村人斗,人人都成了阶级敌人,人人成了走资派。村民们操起冲担(一种挑担的农 具)、铁锨、长耙冲向“敌人”家。父亲身逢乱世,却很出风头,后来就当上村里的干部。父亲行事果敢 ,号召力强,把八个自然村治理得一片形势大好。他经常被推送到区里,县里做报告。不知什么时候父亲 和母亲开始吵架,最严重的一次被父亲撵着满村子打,父亲脾气暴躁,没人敢劝架。母亲虽身高一米七多 ,却不敢还手,打得没力气了就躲进家里关起门来哭······后来听说父亲在外有了女人,要带到家 里住,母亲不许,便遭此横祸。
母亲是极能隐忍、极勤劳的农村妇女,她爱父亲,包容他,可没让他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母亲被 逼得无路可走。她不敢对她娘家人讲,这在当时是很丢人的。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我在离家五十多里的镇上上初二,一天下午我被班主任叫出来,说有人找 我,我一眼看见站在走廊边的是我家隔壁刘伯,他穿着鼓鼓的旧棉袄,腰间系着一根草绳,淌着清涕,神 色黯然,一见我紧张地说宏伢子,你妈妈身体很不好,赶快回去······
我不知道母亲在生命最后经历了怎样地挣扎,她决绝地举起农药倒进喉咙,有没有想到她可怜的 孩子?母亲被拉到村卫生所,药性发作,发疯般地打滚,拼命抓扯。被人按倒洗胃,一盆盆水从母亲的喉 咙里灌进去又涌出来。有人回忆说,母亲洗完胃稍有好转,谁知那个女人去了,母亲看到后,就再也没睁 开眼······
季羡林在《怀恋母亲》中写道:一个缺少母亲的人,是灵魂不全的人。我带着不全的灵魂,生活 在没有母亲的世界里。母亲自杀的消息很快传遍方圆十里,她的娘家人——我的舅舅叫了村里的青壮年, 拉了一拖拉机人开过来,说要打死父亲,以命偿命。外婆苦苦哀求,她唯恐自己刚失去母亲的外孙再失去 父亲。嚎哭声、叫骂声、打砸声,场面一片混乱。父亲虽保住了性命,但受到了惊吓。他觉得再没颜面在 这里过下去,悄悄地举家搬迁……
记得那天晚上异常寒冷,父亲把家里值钱的家当装了一板车,带着我和弟弟“逃走”了。父亲狠 劲地拉着板车一路小跑,我和弟弟推着车,低一脚高一脚地,摸着眼泪跟着跑。寒风刺骨,路边树木的断 枝摔在地上“噼啪噼啪”响。从此我告别学校,开始漫长的飘泊生涯。
一年之后,父亲经人介绍,跟一个外地离异女人结婚了,又有了孩子。我和弟弟一直在外打工。 我结婚是在老家操办的,父亲从外地赶回来参加我的婚礼,以后再很少见面。弟弟如今早过了不惑之年, 还孑然一身,他说不相信婚姻。
站在这片长满蒿草的墓地,草木葱茏,四周安静,阳光很刺眼。父亲的坟茔和母亲的坟茔离得很 近。有风从天边吹来,像似母亲的呜咽,恍若把我带到那个遥远的世界,看到了他们的今生前世···· ··
小时候我很淘气,常常藏起来让母亲四处找,她总是急忙地丢下手中的活,大声唤我的乳名,向 着屋后那一丛丛夹桃花树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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