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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永远略带苦涩,就象吃到一颗不大成熟的果子,滋味的悠远多年以后还会记得。很多的果子并不等完全成熟后才采摘,象柿子,摘下来被插上竹签,等待空气与细菌的侵蚀;有些果子,是放到剥落后的谷壳或米糠中酝酿。大部份的青春都是在略微腐败的情形下成熟,这根竹签,就仿佛偶然遗落进蛤蚌中的沙粒,在原本正常的生长过程中,加入外来因素的刺激,虽然最后蕴藏在里面的未必就是一粒珍珠。
青春是美好的,但也由于不成熟,比其它阶段更充满了一些无法弥补的遗憾,我不知道其他人的青春,他(她)们是不是充满着灿烂和温馨的回忆。相反,在我并不漫长的青春期,更多的是一定程度的绝望,太多程度的焦虑,无法计数的苦恼。可是在永不疲惫的精力下面,在光洁的额头,在激情澎湃的时刻,内心总有一种冲破外力阻扰的力量,可以超越环境的束缚,人在四角的囚室,灵魂却飞翔在外太空某颗无人的星球。哪怕一条蛀虫似的在昏暗的书本里呼吸浑浊的空气,或白蚁般夹在木板缝中见不到外界直射的阳光。
无法忘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跑,无法忘记不带伞刻意的让雨水灌进全身,也无法忘记顶着烈日一遍遍临摹凡高的向日葵,更无法忘记在静夜里细读《红楼梦》时的缠绵绯惻。自我充盈完整,才会在看到鲁智深圆寂时的偈子时异常的感动,“钱塘江上潮汛来,今日方知我是我”,就仿佛站在无垠的海边,浪花拍打着脚底,体会到来自宇宙深处最深沉厚重的关怀。那是一种心碎的感动,极想抱住深爱的人,任意的由着内心潜伏的激情冰雪消融的潺潺涌动。生命再也不能够,那一刻般觉醒,那一刻般高僧入定,那时未必最纯洁最成熟,但内心向往崇高,生命排斥庸碌,渴望风卷残云般的生活,憧憬飞蛾扑火般的美丽死法。
我们不会对严济慈演的女孩子掀起裙子露出内裤的动作(引自影片《香港制造》)觉得有一丝猥亵;也不会因为‘哪吒’毁坏别人的摩托车(引自影片《青少年哪吒》)觉得无聊;同样不会对两个叫美丽的女孩子有同性恋倾向(引自影片《两个美丽的故事》)认为恶心,那就是青春,一步生涩,一步沉重,一步浅薄,一步深刻,一步缓,一步急,到我们想拉住一点、留住一些,却再也寻求不到,也许连片言只语都不给我们留下,它给时看似那样的慷慨,收时却也十分的吝啬。这时心情的沉重,靠读朱自清的《匆匆》都体会不到份量的万分之一。青春永远象一个浪荡公子哥,当坐拥万贯时,你不会珍惜,手头上的钱总象流水一样花出去,就象它们永远花不完,终有一天,你发现手头上所剩无己的一刻,在划满皱纹的额头,在醉薰薰的脸孔里,在乐滋滋的点着牌桌上战利品时,甚至在红灯区暧昧的灯光中,寻求着温暖而又满足的一刻,你会发现已经被青春的列车孤零零的抛在了站台。这种因堕落形成的结局的凄惨,从人生意义的层面说,并不如《沙河悲歌》中那个喟叹“我的时代过去了”的,最后倚在玻璃窗上吐血而死、下不了站台无法参加弟弟毕业典礼的哥哥。
青春是魔鬼,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是充满棱角而没有思想的怪物,是拥有巨大能量但无法控制的机车,磕磕碰碰、跌跌撞撞的朝前行进:它毁坏着东西,连对自我都不留情,同样的严酷与彻底。它需要太多的养料,任何生活对它来说都是缺乏、永远不够的。它永远存在有一杯水没喝到的遗憾。青春是个战士,却从来没有有意的保留战利品,不会象藏宝一样特意的留住某样事物,永远不回头,没有往后看的习惯,象参加死亡赛车的选手,当它一回首,生命也完结了。青春是纯金,是巨石,它自成系统,自我流通,和任何事物搭配时都不逊色,总想攀上主角的位置。它就象一个到戏院去的顽童,不管上演什么戏剧,只要不喜欢,他便要闹着回去。事实上,它是最好的装饰,会增添美丽事物的光彩,减轻丑恶东西的碍目。它是唯一部分大于整体的物体,在它存在的地方,总有一种我们轻松不易发觉、但始终提醒我们的不平衡感,那是意志对生命的妥协,它那样的凶猛狡猾,把我们的理智都吓退了,同时又取得我们的谅解。青春是拥有一切事物后还想长久获得的东西,它是君主愿用江山换来的那匹马,它是千万人不相信但不愿说破的迷梦,它是在实证幸福时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它是超越于定律之上的无上的、不证而明的公理。
青春的遗憾,滋味的浓烈莫过于此:泰国影片《我的初恋小情人》(My girl)中,“男孩辜负了女孩,女孩就此别去,任男孩在她背后努力的追赶,始终跑不过转瞬即逝的时间。”(引自洪铭华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约翰•克利斯朵夫》中也有两段很美的描述“透过周围沉沉的黑夜,四只眼睛碰在一起。双重的车窗隔着他们。要是伸出胳膊,还可以碰到呢。咫尺,天涯。车子开动了。她始终望着他,在这个分离的一刹那,她不觉得胆小了。两人望得出了神,连最后一次点点头都没想到。她慢慢的远去了,不见了;他眼看她的列车在黑夜里消失。象两个流浪的星球似的,他们俩走近了一下,又在无垠的太空中分开了,也许是永久的分开了。”同样的情感,又有这样的描写“他已经走下人行道迎着安多纳德来了;安多纳德也迎着他走过去了。可是势如潮涌的群众把她推着挤着,象根草似的,街车的一匹马滑跌在泥泞的街上,在克利斯朵夫前面形成了一条堤岸,来往前车辆被阻塞了,成了个难解难分的局面。克利斯朵夫不顾一切的还想穿过来:不料夹在车马中间进退不得。他好容易走到看见安多纳德的地方,她已经不见了:她竭力想抵抗人潮而抵抗不住,也就灰了心,不再挣扎,觉得有股宿命的力量阻止她跟克利斯朵夫相会:而既然是命中注定的,又有什么办法?”这段描写在《海上钢琴师》影片中,男女主角在下船时就是如此。唯其那么的遗憾,才会那么的动人。有一次坐火车,在两车相会时,对面列车上有个颇可爱的女孩子朝我们这边拼命的挥手,那种惆怅的美丽,在内心停留的时间有时比一场浓烈的恋爱都来得久远。
一切的思念都源自于空间、时间与心灵划割的距离。任何的怀旧也许只是怀念青春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当人们一个个的走向成熟或是腐败,却不想早在青春期就埋下了一生的宿命,它长出了花朵,又自顾自的凋零了;它是驿站中的一座凉亭,有人来过,有人走了,有人有缘碰见了,却没份牵手,有时牵了手,却不想只是一场误会,只是了解到内心不曾窥视的一面。在周而复始的循环岁月,在人潮涌动的大街小巷,哪里是曾经的夏日,哪里还有某个孤独孩子的背影呢?
美国电影《五个杀手的传说》中一位黑帮分子临死前的感悟:“生命短如暑假”。对啊,生命好比暑假,可是青春啊,又是哪个夏日的午后呢?在窒息的空间与时间里,在社会的体制下,在成人的现实中,青春死得太早了!在任性与无知中,在碰壁中,在受挫变质中,原谅那颗受伤的心灵吧!也许如日本一位导演所说:“无论在什么体制下,青春都是极其伤身的”,那是“自我”想出头却无法伸展的苦闷,那是个人想被社会认可却遭排斥的悲哀,那是初知理想要妥协的年代,那是一种悠远的思念,那是一片绚烂的阳光,那是晴空万里的星空,那是意驰神往的思绪,那是一阕来自天际与心灵交汇的音乐,那是一块永不磨损的胶片,那是所有记忆的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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