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

       在我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樱桃树，记忆中自打我记事时起它就立在我家的院子里。它是我幼时的伙伴，春天我拿下它的树叶做成简单的哨子，吹出各种各样的声响；摘下粉红色的花朵戴在头上装成小姑娘，引全家人发笑；夏天则是吃它美味的果子，那果子长个小不点的，酸酸甜甜是我的最爱，每每吃的肚子发胀，甚至导致肚子疼，蹲在厕所里半天不出来。突然有一天我想搞清楚它的来源，就跑去问母亲，母亲说这是瘦奶奶在我出生时送给我家的。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瘦奶奶。

      瘦奶奶在我们村里无人不知。她年轻时被铡刀铡掉了一只手，后来嫁给了我们村子里的比她长了15岁的毛洛爷。结过婚生孩子后没几天，她那唯一的儿子就死了，后来他的丈夫也就是我的毛洛爷也去世了，只留下她一个苦命的女人。这听起来她的身世挺可怜，但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却因此都叫她扫把星。但碍于她的公公婆婆是我们王姓本家比较高辈分的，表面上也都对她客气，但私下里父母会对自己的孩子说：“离她远点”。我的父母也是如此教育我。

       瘦奶奶或许是有名字的，但我从来不曾知道，也从未听别人叫起过。她现在的称呼是我们小孩子对她的通称。瘦奶奶瘦自不必说，但瘦的人多了，也只有她瘦得最厉害，以至于别人用瘦来当作她的名号。

       我对瘦奶奶的印象自小就很清晰，她时常出现在我的身边。瘦奶奶虽有家，但少了一只手的她终究没办法自己养活自己，所以不得不以要饭为生。然而她从未在本村内要过饭，都只是去外处。但一个星期会回来一次，我就差不多一个星期能见到她一次。因为她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到我家去，和父母寒暄几句后便偷偷的将我拉出来，（好像她自己也明白父母教育孩子离她远点）我衣服口袋里塞一些花生，瓜子，糖果之类的小零食。每这事我都会开心的用甜甜的声音对她说“奶奶真好”。瘦奶奶则会像小姑娘一样羞涩的笑，满是皱纹的脸上仿佛开出了一朵花。

       有一次过年之后的正月十五，村里热闹极了，我的小伙伴手里面都提着灯笼，我却没有。于是我问母亲要，母亲说家里没钱，不能买给我。我不干，非缠着母亲买，并且还撒泼的大哭大闹。一旁的父亲被我弄烦了，抓起我把我打了一顿。我伤心极了，在家里嚎啕大哭。一会儿瘦奶奶来了，手里面提着灯笼给我。我顿时破涕为笑，紧紧抱着奶奶，觉得她比我亲妈还亲。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瘦奶奶正巧路过我家，趴着我家的矮墙头看到了一切，于是用自己仅有的钱给我买了灯笼。

       上小学后，我变得顽皮，常常做一些捣蛋的事。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了钱的重要性，我也花钱很厉害。但父母很少给我钱，我于是觉得痛苦又无奈。有一年樱桃树结了好多果子，那时正值村里庙会，来了很多商家卖东西。我看到很多见都没见过好吃的东西馋的不行。尤其是糖稀，自从母亲买过一次给我吃，我就不可收拾的爱上了它。有一点钱就跑去买了吃。后来母亲怕我吃太多吃坏牙齿，就不给我钱买那东西吃。于是我打算另找出路。有一次我在路边的水果摊上看到有卖樱桃的，瞬间计从心来:他卖的樱桃还不如我家的又大又红，肯定也不如我家的好吃。我可以把自己家的樱桃摘了拿来卖，一定能够挣不少钱，这样我就可以买很多糖稀吃。主意一定我就立马行动起来，跑到家里摘樱桃，摘了一大筐，母亲问我为什么摘那么多，我撒谎回答她说给邻居大叔大伯们送一些去。母亲也就没有过问太多。我高兴地拿到庙会上准备去卖，刚摆上却看到瘦奶奶驼着背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知道我的目的后，她便生气地用仅有的一只手抓住我的筐子让我回去。我当时火冒三丈，心想一个老婆子也来阻碍我赚钱。于是我也用手抓住筐子的另一边，让她放开。她非但不放还对我讲“我送给你们的树是结了果子吃的，你怎么能拿来卖。再说，来赶会的都是村子里的人，让他们在这看到你卖自己家的东西，对你父母名声多不好”。你快回去。我当时的年纪哪里想的了那么多，只想着她当着很多人的面骂我。我越想越气，于是恶狠狠地朝她吼道：“你个死老太婆，克死儿子又克死丈夫，你就是一个扫把星，你是谁啊，干嘛管我。以后离我远点”。听我说完瘦奶奶呆住了，脸上显露出伤心的表情，全身都在发抖，然后转过身去有驮着背颤颤巍巍的走开了，只是这一次她的背驮的更低。

       这件事立马在村子里传开，父母自然也就知道，于是回到家里我又被父亲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我依旧是嚎啕大哭，但是这次瘦奶奶没有出现。自从那件事以后，瘦奶奶就很少出现在我的身边，甚至很少出现在村子里，我也再没有在意过她。

       不知不觉中我慢慢长大，有些事也慢慢淡忘，但不知为何瘦奶奶在我脑海中的映像却逐渐清晰起来。

       自从上了初中我就很少回家，有一次回去正好又是一年庙会。全家人坐在樱桃树下吃着樱桃乘凉。我突然想起已很久不见瘦奶奶，于是跟母亲问起她，母亲说瘦奶奶早就死了，我震惊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母亲说：“有半年了，冬天的时候她去界沟要饭，人家不愿意给她，饿着了，晚上又睡在麦秆垛下面，第二天早上就有人发现死了，不知道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反正就是死了”。我心里一疼，眼睛湿润起来。母亲也像是流了泪，接着说：“我可怜的婶子，因为她家里再没有别人，村里也没人前去看她，尸体就被人扔进水沟里，可怜她到死都没回到家里”。我的心更疼了，眼睛里也流出泪来。好一会，我停住哭，问母亲这棵樱桃树是她什么时候送给我们的。母亲告诉我就在我出生的第二天，别人都拿鸡蛋红糖的来看望母亲和我，只有瘦奶奶把家里唯一贵重一点的东西也就是那棵樱桃树送给我们。而我又是在她儿子死后不久出生的，所以全村所有小孩子里，她对我最好。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又一次像小孩子一样大哭，这次她依然没有出现，我也知道，她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自我身边。

       没过几年，我家搬家了，老院子由于太久没人住逐渐荒芜起来。高考过之后，我又回到小时候生活过的老院子，看着满院子的杂草和青苔，房屋已经破落不堪。而我最爱的的樱桃树也终于失了它的青春，变得枯萎，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我突然又很想哭，我想对瘦奶奶说我对不起她，想让她原谅我。可是樱桃树再也结不出果子，瘦奶奶也再也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