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
一层一层的风夹着些许的雨像云舒展开来。
而自己，仿佛在一个炎热的夏季之后，失语了，不想强打精神去说、去念、去想那些絮叨的话。有时觉得自己的口头表达，带有一种不知羞耻的修辞意味。而往往那些巧言令色、善于辞笔耕绰之人具备絮叨的空虚。我特别疏懒这样的状况。但别无选择。
闲暇时沿着鲁迅公园内的那爿小小湖延走。有一段是上上下下的小斜坡。只是没想到才过了一个夏天，那里已是芊芊莽莽，再也无处下脚，于是只是作罢。不远处有树，树下安着一张石椅，索性过去躺下，以手掩目小憩，倒也少了几分悠凉。
天有些阴，公园里人自然很少，仿佛一个曾经繁华的城堡里空留着寂寞的城墙。城墙周围的野草肆意无畏地酣畅疯长着，然后无畏地淋漓枯黄着。没有践踏的脚印。没有镰刀的刈割。这一方，原本就是湿地，丰润富足的土壤，让生活的吮吸来得更加牵魂夺魄。像一个平淡如尼的老寡妇，白了头，却忍不住去听窗外泠泠作响的环佩声。
又是一阵细雨，亦如心境野草环生，如连理断枝，心萦梦绕。刚刚一场雨，也许揩拭了落寞心头的燥热，渐渐安静下来。
对，安静。勿燥。我的手自然地按在石椅下微微隆起的圆弧形草皮上。柔软。绵长。迎着细雨，我伸展我的双臂，我不必担心有胡思乱想的情爱，更不担心会有春花秋月的出入。
天凉，人凉，都道是好个秋。结籽飞扬，如一场盛宴后的离别，怅惘仍口齿余情。我睁开眼睛远眺，千万根草茎在风中呼呼作响，似米南宫书的风樯阵马，又像普鲁斯特似水年华般忧郁地诉说。我是个容易慌张的人，我一下子失措于自身的徘徊。
我在摇摆不定。此岸和彼岸的挣扎。消消长长的欲望。我也只是湖阶青石的两面。一面阳光、丰饶、亮丽、青春；一面长满了阴湿的青苔，粘稠、抑郁、阴鸷。我听见雨打在树叶上的沙沙细声，而我，在暗影里沉默。
我便只能在暗影中快意地窥视心灵痼疾。然后，从此万分地小心地固守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真的很累了。我说。
只要有风拂来，有雨袭来，有书香细细密密地洒下，我便心满意足了。
让我越来越牵挂的是那些书里那些不知名的鸟儿。如同这种思念能拉长一样，我从秋天一直守候到来年的春天。周而复始。
我在书里听过它的叫声，喑哑而带着苍凉，像是从云层里发出的，怜爱之心，悯恤之心，自哀之心，全都涌上心头。这些鸟儿总是倏忽而来，翩然而去，像一个满腹心事的女子，又像洒脱从容的老者。偶尔，它们临水而立，在时间的那端单脚站立。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常常这样痴痴凝望着它们，忘了时间外的喧嚣，也忘了脚下的尘埃。我甚至，能感觉到沉溺呻吟之声在像破茧一样撕剥开来。
书里是怎么说的？——尊慈孝亲，情爱有序；爱人爱己，好好活命；一样的人，百样的生，老天爷知道它在干什么。
我打开许多书，来验证这些的话。直到打开自己，才看的清晰。
我说万物皆是微尘，可有人说这是虚无主义。但如果我不爱：不爱天上飞鸟，地上山川，不爱过往和前路，不爱那些可爱和不可爱，万物不入心中，多大都如尘如土，我和一切，都如虫如蚁。
我便在石椅上的无意无知间，打开了这本读不完参不透的书，却怎么也合不上它，可能真的要用许多年许多力。
我曾顽固地打开许多书，认得字句，不识结局。
当我再一次想起过往，我已经知道肖筱为什么和我说，又说了什么。树叶的缝隙外此刻是阴霾铺陈，阴冷时也是同一方天地。我还无法把这世界压缩成一面墙，然后彻底倚靠它；我还无法把一切爱压缩成一个人，然后爱她。
但我可以，不再为打开而失悔，不再为合上而失意。
我可以，打开，然后合上。
然后，这桩桩种种，捻在一起，等待开始之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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