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同学们

如果原先有憎恶的心，看明白之后，也只有哀矜。

——张爱玲

学生时代总有一堆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矮个女同学，我偶尔能想起她们。

我也是前排的矮个，却不屑于与之为伍。

我小时候莫名其妙有种文人的穷酸清高，在我眼里，她们小小年纪就散发着专属于妇女的混浊市井气息，像是一群有崽的麻雀，食粮是别人的苦痛辛酸家长里短，仿佛没有八卦就不能活。贾宝玉曾提出一个看法说出嫁前的女儿是水，出嫁后成为妇人却堪比男人，似泥做的一般恶臭。我那时候觉得他天真。他身边一个个的都是仙女，想必是没见过这些个女孩子。

总能从她们嘴里听到年级里发生的新鲜八卦，最奇妙的是，内容不是关于男生就是关于性和欺凌：

某班的谁谁因为一个男生扇了隔壁班一个软弱可欺的女生巴掌，从楼道西边一个接一个扇一直扇到楼道东边，活该，谁让她敢喜欢谁谁的对象；同班的女生晓脸美但有一双短粗的腿和巨大的臀部——她肯定不是处女了，从小挨操才会有这种腿形；知道某班的彩霞吗？她和她们班那几个骚货被他们班男生摸遍了，一下课就把她们围在教室后面，一群男生上去随便摸；某班那个长得跟男的一样的女的和她们班一个女生好了，那女生和她对象分了，她对象非让她说是他甩了她不然不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真觉得她们应该去当娱记。

从她们身上我真切的感受到“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句老话说得多么有道理，我觉得她们长大了以后也不会有太大改变——听家里介绍找一个男人嫁了，然后住得近的几个女人凑在一起，一个个尖嘴粗腰，吐着瓜子皮子议论议论邻里之间，话题依然是老三样：

男人，性和欺凌。

但如今想起这些女同学我不觉得厌恶了。在有意识地择友和愈来愈自闭以后，她们距离我太遥远了。

我觉得她们可怜，还带着一种仿佛跨越了时间的悲剧感。

生活在小城里很难真切感受到时代的洪流，这些和我同龄的姑娘们现今如果被定格成时代脸谱，和那些三十年前改革开放，或者六十年前上山下乡，再甚至一百年前民国时期所留下的影像里的妇女们，没有半点区别。

但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她们呢？

她们不过是在用力地活着，比我真实，也比我更富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