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歌

作者: 歪头 | 来源:发表于2021-06-29 13:00 被阅读0次

    “不要管我!”

    林楠笙又梦到左秋明被捕那天,左秋明最后一次看他,仿佛千言万语也变成一句不要管他。林楠笙捂着胸口,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来,湿透衣衫。之前被子弹打穿的胸口隐隐作痛,林楠笙一吸气,破风箱声似的声音从喉咙里冒出来,他没有找止痛药,只是看向桌上那只左秋明重新送他的钢笔,泪如雨下。

    窗外依旧下着雨,这几天都在下雨,但雨声依旧盖不住日军抓人的声音,四处杀人的声音,林楠笙拉被子捂住头,蜷缩着。他想起左秋明在咖啡馆受得伤,赤红的血流出来,仿佛要将他淹没,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看着左秋明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左秋明的认尸已经登报好几天了,可是军统这边不让人去认领,说他通共背叛党国。林楠笙觉得可笑至极,就算是共产党的人,可左秋明没有出卖一个中国人,也没有交出香港站的位置,算什么叛国?!

    在登报的第六天,林楠笙终是忍不了了,他不能让左秋明的尸体被人随意处置。可是他去的时候,左秋明的尸体已经被人认领了。

    林楠笙仿佛失去了灵魂,整个人失了力气呆坐在咖啡馆门口的椅子上一整天,直至天完全暗了下来,他才摇摇晃晃地回到之前左秋明给他租的地方。

    先前几天他是不敢来的,日本特务那边查得严,国民党这边怕暴露,整个站里的人都不许碰左秋明相关的东西,林楠笙更是被下了死命令,不得私自行动。

    而现在,这一切都没了意义。

    林楠笙推开门,接连几天的雨让许久没住的房间更加潮湿阴冷。虽然是初秋季节,屋内的霉味却浓烈得很。林楠笙推开窗户,晚间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席卷一通后,带着湿气又一溜烟吹开了去。

    桌子上的报纸是半个月前的,那是左秋明最后一次来这里找他给他带过来的。那次是他伤好得差不多了,站里通知他归队去执行任务。林楠笙当时说不上什么心情,接到通知的他依旧是迷茫的。在上海知道陈默群叛变之后,在看到王世安为了一己私权出卖战友的时候,在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肆虐烧杀,而国民党内部却在搞内斗的时候,他就迷茫了。他不知道他坚持的道路是否正确,他只知道,他的信念开始地动山摇了。

    林楠笙拿起桌上的报纸,泄愤地撕碎了撒一地。他顺着床滑下来坐到地上,双手撑着头,用力揪扯头发,眼泪奔涌而出,慢慢地,林楠笙从无声哭泣到小声呜咽。

    窗外的风声依旧,把帘子吹得簌簌作响,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左秋明。

    “风这么大,你也不知道关窗,回头要是感冒发烧了,我可不管你。”

    左秋明在屋里转了一圈,眉头皱得紧紧地。把外衣帽子脱了朝挂衣架上一挂,挽起袖子嫌弃地看向坐在地上的林楠笙,一边收拾一遍说道:“你看我几天不来,你这屋里乱的都无从下脚,衣服也不叠好。”说着捡起衣服闻了闻,立马扭开脑袋,嫌弃地扇了扇,“不都跟你说了嘛,脏衣服脱了放那边的衣篓里,我过来了就给你洗了,你看看你这都有味了!”林楠笙眼睛一眨不眨地追着左秋明,张着嘴说不出话。

    左秋明又把桌上的饭盒收了扔垃圾桶里,又将脏乱的桌面整理干净,把地上的书捡起来掸了掸灰摞放好。

    林楠笙伸手去碰左秋明,伸到半道又缩了回来,眼睛死死盯着左秋明。

    左秋明笑着把书放到床头柜上,撑起腰来,看见凌乱不堪的床,左秋明叹了一口气,“你说要说你什么好,被子也不知道叠一下。”然后左秋明拍拍手上的灰,拉起被子两角开始给林楠笙叠被子。

    “你还记得吧,我们在特训班的时候,你总是叠不好被子,老是瞪得堆作一团,那时候也是我每天给你叠得被子。”

    林楠笙站起来就站在左秋明旁边一伸手就能触碰的位置。左秋明整整齐齐地叠好,又四下看了看,把挂歪的日历摆正,把挡在门口的椅子移开......左秋明把整个屋子收拾了一遍,林楠笙就不说话,亦步亦趋跟着左秋明,眼泪模糊了双眼。

    突然窗外又想起枪声,林楠笙猛然惊醒,他看着空空荡荡,杂乱的房间,哪里有左秋明的影子。

    什么都没有!

    在出租房待了一夜,林楠笙想起今日是左秋明说的接头日,他踉跄着爬起来,抹了一把脸,带上帽子去了约定地点。

    林楠笙没想到,来和他见面的人会先带他去左秋明的墓。在群山绿树间,一堆矮小的土包前立着一块无字碑,四周杂草丛生,那矮矮的一座坟埋葬了他最好的兄弟,把他和他阴阳相隔。林楠笙从没那么失控痛哭过,之前得知左秋明的死亡,他也是压抑着悲伤,连哭都小心翼翼。可现在,他再也抑制不住伤痛,抱着那座碑哭得像个孩子。

    “林楠笙,左秋明同志是我们国家的英雄,他不会白白牺牲的。”老纪站在一旁,看着那样失声痛哭的林楠笙,手轻轻搭在林楠笙的肩膀,“我们会继续完成左秋明烈士的遗愿,把列强赶出我们的国家,让祖国繁荣昌盛。”

    林楠笙抬起头看老纪,“一定会的!”

    林楠笙擦擦眼泪,把情报给老纪,他看着那抔黄土,心中有了信念。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老纪叫住了他并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林楠笙,说道:“这是左烈士转来香港这边做地下工作者时按照组织要求留给组织的遗书,你也知道,左秋明家里人都死了,他只有你一个朋友。他给我说过,若是他牺牲了,如果有机会,让我把它转交给你。”

    林楠笙颤抖着手接过,朝老纪点点头,留给青山孤坟一个孤寂的背影。

    1997年,香港回归,一个耄耋老人提着一盒小蛋糕出现在左秋明烈士的墓碑前,老人佝偻着身子,拂去墓碑上的灰,慢慢靠坐在碑旁,打开蛋糕盒子,一块蛋糕放在墓前,一块拿起来,大口吃起来。

    “秋明,抱歉离开香港后就再没来看你,很久没有吃到蛋糕了吧?咳咳......我们在1945年把小日本赶出去了,49年共产党胜利了,今天,香港也回归了,你看,真好啊,我们的国家强大起来了,外国人再也欺负咱们了。”

    “秋明,要是你能看到就好了。不过没关系,我替你看到了,等我下来,我说给你听。”

    “对了,我还欠你一句话,等我来了,我要当着你的面亲口告诉你。”

    “你要说什么话?”

    “你留的信我看到了,我想说我也是。”

    “可我说的是我爱你。”

    “没错,我也是!”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哀歌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jlohul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