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1〕。公子吕曰〔2〕:“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3〕。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4〕。”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
【注释】
〔1〕鄙:边境。此指边境地区。 贰:不专一。此指背叛国君。
〔2〕公子吕:郑大夫,字子封。
〔3〕廪延:在今河南延津县北。
〔4〕厚:谓土地广大。
【译文】
过了不久,太叔命令西部、北部边境地区违背中央听从自己的节制。公子吕对庄公说:“国家不能忍受两种政权共存,对此您打算如何处理?如果想让位给太叔,那么请允许我去侍奉他;不然的话,就把他除了,不要让百姓们产生疑虑。”庄公说:“用不着这样,他会自作自受的。”太叔又把那两个地区划入自己的封地,领土一直扩展到廪延。公子吕又进言说:“现在可以剿灭他了,土地广了,得到的民众也就多了。”庄公说:“对君主不义,对兄长不亲,土地扩展得越大,瓦解倒台得越快。”
大叔完聚〔1〕,缮甲兵〔2〕,具卒乘〔3〕,将袭郑〔4〕,夫人将启之〔5〕。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6〕,公伐诸鄢。五月辛丑〔7〕,大叔出奔共。
【注释】
〔1〕完聚:修理城墙,屯聚粮食。
〔2〕甲兵:皮甲、兵器。
〔3〕卒乘:步兵、车兵。
〔4〕郑:指郑国国都。
〔5〕启:开、导,此指作内应。
〔6〕鄢:在今河南鄢陵县北。
〔7〕五月辛丑:为五月二十三日。
【译文】
太叔修葺城墙,屯聚粮食,修整皮甲武器,训练好步兵、车兵,将要偷袭国都。姜夫人准备好开城门接应。庄公打听到太叔起兵的日期,说:“可以下手了!”命令公子吕率领二百辆战车去攻打京邑。京邑的人叛离太叔段,太叔段只好逃到鄢邑,庄公又领兵攻打鄢邑。五月二十三日,太叔逃亡到共国。
书曰〔1〕:“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2〕。不言出奔,难之也。
【注释】
〔1〕书:指《春秋》记载。
〔2〕郑志:郑伯的意愿。
【译文】
《春秋》上写:“郑伯克段于鄢。”意思是说段没有恪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称他为弟弟;兄弟间如同两个国家的国君争斗,所以用“克”字;称呼庄公为郑伯,是讥刺他没管教好弟弟,表示这样的结果正是庄公的意愿,不说太叔出奔,是史官下笔有为难之处。
遂置姜氏于城颍〔1〕,而誓之曰:“不及黄泉〔2〕,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3〕,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4〕。”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5〕!”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6〕,隧而相见〔7〕,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8〕!”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9〕!”遂为母子如初。【注释】
〔1〕城颍:在今河南临颍县西北。
〔2〕黄泉:地下的泉水。常以之指死后埋在地下。
〔3〕颍谷:即城颍之谷。 封人:管守护疆界的官。
〔4〕遗(wèi 为):赠,送。
〔5〕繄(yī 衣):语首助词。
〔6〕阙:同“掘”。
〔7〕隧:地道。
〔8〕融融:和乐的样子。
〔9〕洩洩:舒畅快乐。
【译文】
于是庄公把姜氏安置在城颍,并发誓说:“不到黄泉,不再相见!”没过多久,庄公又后悔了。颍考叔当时任颍谷的封人。听说这件事,就假借贡献礼物,进见庄公。庄公赏赐他吃饭,他吃的时候有意把肉放在一边不吃。庄公询问原因,颍考叔说:“小人家有母亲,小人所能办到的食物她都吃过了,可是从没尝过国君的肉汤,请允许我把这肉带给她。”庄公说:“你有母亲可以孝敬,偏我就没有!”颍考叔问:“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庄公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并告诉他自己后悔的心情。颍考叔回答说:“您何必为这发愁呢?如果挖个地道见到泉水涌出,在地道中见面,谁会说您违背了誓言呢?”庄公照他的话做了。庄公在进入地道时,赋诗说:“走入地道中,心里乐融融!”姜氏走出地道时也赋诗说:“走出地道外,心里真爽快!”于是恢复了以往的母子关系。
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1〕。《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2〕。’其是之谓乎!”
【注释】
〔1〕施(yì 义):推广,扩展。
〔2〕所引诗见今本《诗经》《大雅·既醉》。锡,同“赐”。
【译文】
君子说:“颍考叔的孝心真称得上纯正,他爱自己的母亲,把爱心推广到庄公身上。《诗经》说:‘孝子的孝心没有穷尽,他永远把自己的孝思分给同类的人。’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李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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