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令枪清脆的声音,在鼓膜里感觉淡化了许多,但仍是一个强烈的刺激。我脚后跟一蹬,窜了出去。一条起跑线上二十多号人像打翻了花生罐,飞散出去。
有几个身影像箭似的,立刻窜出好远;看看周围,一大群人也正拼尽全力地飞奔。关键时刻,肌肉却偏偏开小差,明显不如训练时来的有力了。我身上开始出汗,午前的阳光很猛烈,但我敢肯定至少一半都和太阳没关系。
此时仅仅半圈不到,连1000米起点线都没看到呢,前面是几个名次已定的狠角色,后边是一群随时可能赶上的对手。我愈发慌乱,想起之前老师说的:重在参与。跑不上名次也没问题吧,我想,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就满意了。正巧,后面的一个人拐到边上,似乎打算超过去,我往外侧一侧,想让他上来。
“荒唐!”猛地听见谁在喊,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脑子里的声音。
“你又不是没跑过,上回运动会不也上了排名榜吗?怎么,你总不至于越来越差吧!”那个声音嘲笑道,“重在参与?排名是班级的,脸皮可是你自己的!”
有道理啊!我想着,一下子提速,把那个人甩开。前面不远处还有几个,几步之遥。现在加油超过去吧,我想。但这个念头随即又被一个声音打断了。那个声音明显有点不快,张望着是谁在坏它的事。
“切,又不是吃败仗逃命,至于吗?”另一个声音打着哈欠,“这一伙合了仨田径队的,前三名又拿不到,剩下八个记名的,也捞不着什么好。又不是不加德育量化分,你跑哪个名次有什么关系?把自己累惨了,划不来。”
它似乎也有自己的理由在里面,但是这下事情就麻烦多了。一道标准的二选一选择题,哪个都可以说是对的,我选哪个?刚刚的劲头马上压下去了,脑子里跳个不停,加速也不是,不加速也不是。第一个声音先按耐不住怼了过去:“一派胡言,平时体育课热身天天冲最前面的,到了运动会还比不了一群无名小卒,这脸怎么丢得起?”
“哼,又不是跟班上那群女生跑,你看看这里头,高手如云,还有几个田径队,你如何跑的过?头几名的光荣轮不到,加分也都一样,还不如让自己舒服点来的实惠。”
“舒服?你给我搞清楚了,这可不是请客吃饭想怎么样怎么。训练你累了想停就停随你,真到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自己脸皮厚不在乎倒是无所谓,看台上,多少同学都看着你呢。”第一个声音叱责道,回头白了一眼另一个声音,“听那个蠢蛋的你只会越来越差劲,还不赶紧的?”
“呸!”第二个声音吐了口口水,“社会从来就是从众的。再说了,跑步是为了集体荣誉的利益,可你拼命了又争取不到集体利益,拼那命有什么用,还不如保障个人利益呢,多少还赚。”
第一个声音被激怒了,我看不到它们的样子,但是我可以感受出来脑子里一股火药味。这就是一党专政的好处了,你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干,而不需要坐在驴象图案下面辩论而两败俱伤。我忽地发现已经到了观众席底下,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扫视下来,像外科手术刀把皮划开,再插进五脏六腑的感觉。我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但风暴还在继续。
“那图自己舒服还是为班级利益了?胡搅蛮缠,亏你还有脸这么振振有词地讲话,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你这个大杠精,呸!”
第二个声音吹胡子瞪眼:“你骂谁呢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呸。胡搅蛮缠的......”
还没说完,它脸上就挨了一拳,原地愣了一下,马上扑上去。两个声音扭打在一起,拳头脚板不停地往对方身上招呼。这下子脑子里更乱了。
局势似乎控制不了了,但腿还是得跑。估摸着第一圈快结束了,我挠挠头,苦着脸,把两个怒气冲天的家伙分开:“好好说话啊,好歹,你们先做个决定该怎么办,给我个痛快。”
它俩专心致志地干架,一会儿才丢下一句话:“你等着,我们分出胜负来,再决定听谁的!”
我想我是不能指望它们了,保持现状先跑着。这段时间并不长,800米的第二圈,一分半可能都用不到,却好像有半世纪那么长。我在午前炙热的阳光底下,只听到塑胶跑道和鞋跟的磨擦声和扑哧扑哧的喘息声。头上是大太阳,脚下的腿越来越重,更遑论脑子里还有两个家伙,正不顾一切地在打架。
过一会儿,打斗声弱下来了,拳脚声音只剩下有节奏地打击声。很明显,其中一方占了上风,把对手干趴下了。然后我听见两个声音一起爬起来,晃晃悠悠地走来,像维吾尔族土坯房里取下来的葡萄干一样。它们两败俱伤,状况都不怎样,终究还是成功走到了我前面。
“好了。”其中一个声音说,“我们把问题解决了,告诉你,你应该听......”
说时迟那时快,两条灌了铅一样的腿往前一跨,扑到了终点线后边。我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心跳都跟在肋骨上钻孔似的,撑了一会儿,一屁股坐在跑道边的草坪上。
半晌,我无可奈何地摸摸头:“我看,我还是用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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