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号天刚亮,我的左眼皮就跳个不停,我正说是不是要发财了,接着右眼皮又跳起来。我就不想眼皮跳的事情,在内心把它归结于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我那奇葩的老婆呀!让我怎么能够休息好呢?昨天的白天气温已经升到了摄氏三十二度,大街上满是穿小坎背心的。晚上睡觉的时候老婆愣说她不热,愣是不让开空调。她盘腿坐在床上,满脸上全是隐秘而幸福的微笑,她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儿子呀!妈妈要省钱呀!省了钱干什么呀?给你娶媳妇呀!老婆每天睡前都要盘着腿在床上给“儿子”说一会话儿。我撇撇嘴心想:才怀孕一个月,就连四维彩超还没办法分辨性别,你怎么就知道是儿子的?当然,这话我只能在心里想,说出口的话势必会引发老婆的悲哀的情绪,向我诉说怀孕以后的苦楚,腰酸背痛腿抽筋,反胃恶心吐酸水。同时,还会甩一把眼泪。老婆给“儿子”说完话就躺倒在床上睡着了,有她忽高忽低的鼾声为证。我却失眠了,热还不算太热,窗户外还能透进一丝的夜风,不至于出汗。可是我觉得就是闷,是的!让我感到呼吸不畅的闷。我考虑着给老婆提出分床睡的建议,我想以后都睡在书房里。再坚持一周,到月底的时候就要跟老婆提出来。我想着把工资和这个建议一起交给老婆的时候,她不至于向我闹得太厉害。不管她怎么闹,反正我决定要去睡书房了。这样想着也渐渐地有了些困意,正要进入梦乡之际,我的手机的提示音响了,是葛天明从微信上给我发来的红包。红包被他重新命名为‘早餐,兄弟,谢谢’。
我跟葛天明住在距离学校相反的位置,在我去上班的路上有一家牛肉煎包店特别地火爆,葛天明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发红包给我,让我早上给他捎带早餐。我特别讨厌那家包子的店的老板娘,吝啬不说,还老爱翻白眼,好像人家欠她八百块钱一样。“光要肉的,不要素的。”“我也不能扒开皮子看吧!”您瞧,她就是这样回答顾客。不过,那家的包子做得确实地道。两个字形容一下,好吃。
我走到学校要吃早餐的时候,才发现老板娘竟然少给了我三个包子,我要的是六元钱的包子,她只给了我五元钱的。心里一股无名火顿时升起了,况且这五元钱的包子里还要给葛天明留三元钱的,也就意味着我只能吃两元钱的包子。六个小煎包我是吃不饱的,想想要熬到大晌午,心里不知把煎包店的老板娘骂了几百遍。我吃完属于我的六个小煎包又喝完了一包豆浆后,预备铃响起,第一节有课的老师陆陆续续地都来了。葛天明第一节也有课,他还没有到。我又吃了一个属于葛天明的煎包,心里面顿时觉得舒坦多了。一早上阴霾的心情都被这个本不属于我的煎包驱散得烟消云散了。
上课铃刚刚响起,我就满怀激情地走向了完全属于我的三尺讲台。这节课上得很成功,我在吐沫横飞中把这节课讲得妙趣横生、精彩绝伦、滔滔不绝、余韵无穷。学生们听得是津津有味、如痴如醉。一节课下来我是酣畅淋漓、意犹未尽。我依依不舍、流连忘返地离开了教室。今天办公室里异常地安静,每个同志都在办公桌上认真地备课。原来王副校长在办公室里。他看见我进来了,主动给我打招呼。我有些受宠若惊,急忙向他点头,不知怎么地我的腰好像也挺不直了,索性连腰也弯了下去。
王副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外面,他有些欲言又止,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想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而且不是小事。不然为何都惊动了王副校长。我仔细地想了又想确实想不出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在这个凉爽的初夏的早晨我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王副校长要开口了,有老师经过给他打招呼。他立马又噤了口。警惕地等待着这个老师走过。
“葛天明的事情你知道吗?”
“什么事?葛老师怎么了?”
“你真不知道?”王副校长推了推他的金边眼镜,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我。
“您是说订报纸收回扣的事,我敢向您保证这件事跟葛老师无关。都是……”
王校长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摆了摆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葛天明的课你先接了吧!估计他以后都不会来上班了。”王副校长说完,背住双手就要踱步走开。
我急忙趔开身躯给王副校长让路,他走了两步后又回头对仍站在原地的我说:“葛天明的事情你以后知道了也不要告诉别人,更不许在学校议论,影响太坏了。”我看到王副校长有些气急败坏。
全学校都知道我跟葛天明的关系好,我跟他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大学时候我们竟然又是在同一所学校,而且学的是同一个专业,分班的时候分到了同一个班。大二那年葛天明跟他宿舍的一个家伙打架,辅导员给他调了宿舍,结果我跟他又做了两年半的室友。这缘分真是没法说,我常说葛天明是阴魂不散。他就哈哈大笑道:幸亏我们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不然我们非得搞基不行。
从小葛天明就事事比我强,个子比我高、长得比我帅、学习比我好、他家比我家有钱、就连八岁那年我俩谁也不服谁,把着家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比赛谁泚得高,我使出了洪荒之力,最终还是败给了葛天明。之后,葛天明几次撺掇我再比一次,他说要给我一次胜利的机会。我始终没有答应他。其实我从内心里已经怕了他。
葛天明带的班级乱在学校是出了名的,他班的成绩好在学校也是出了名的。每次考完试评比葛天明的班级都是第一名。开完成绩分析会,葛天明自称自己是独孤求败,想考第二而不得。他还会煞有介事地嘚瑟:“总是考第一没意思,什么时候可以考一次第二呢?真是高处不胜寒呀!”
我去给葛天明的班级上课,上课铃响了,他班的学生完全没有上课的样子。还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说话。我拿起板擦敲了敲黑板说上课了,有个戴了眼镜的女同学站起来问我,我们葛老师怎么没来上课?我告诉她你们葛老师有些事情,以后由我接你们班的课。女同学说我们葛老师说了这节课要上讨论课。我说不行,我要按照我的方式给你们上课。女同学说,我觉得葛老师上课的方法更科学。我说,你可以选择坐在班里听我讲课,也可以选择出去。我指了指教室外面的走廊。女同学不说话了,也不坐下,眼圈红红的。我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你想干什么?”坐在第一排的同学给我使了个眼色,悄声告诉我,这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语文单科成绩全年级第一。我朝那个女同学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坐下,她才坐下来,眼泪便如同断线的珍珠般落下。我说:“一个优秀的学生,不但要成绩好,更要听老师的话。不听话的学生就不是好学生。”同学们便不再说话了,也各自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我想第一次给这个班上课,总要给他们留下些好印象吧!这节课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是同学们并不买账。半节课后我就已经知道这节课上得失败了。我看到有一半的学生没有听课,还有几个学生在窃窃私语,还有几个男同学老是盯着我发笑。
我回到办公室,看到办公桌上还放着葛天明的早餐,一包豆浆和几个已经干瘪的煎包。我想到是不是该给葛天明打个电话了。我一手握住手机,一手拿起个包子塞进嘴里。边咀嚼边听手机传来的彩铃。彩铃的声音快要结束的时候电话接通了。“是二蛋吗?”我在家排行老二,我的小名叫二蛋。自从进城后,再也没有听过谁用乡音呼喊我的小名。充盈在耳畔的都是那些不伦不类的普通话,城里人仿佛觉得只有说了普通话才能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城里人。而我为了响应学校‘请讲普通话’的号召,也说出满口的普通话,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学习中文出身的我说的普通话要比他们都标准。
我无法形容听到乡音呼喊我小名的瞬间我的心是怎样一点一点地融化掉了,那是一种久困荒漠偶遇绿洲的畅快。“是我,您是……叔?”
“我是你葛叔。”
“天明呢?我听说天明出事了。”
电话那边是一阵沉默,只能听到一个老年女人哭泣的声音。许久,电话里传来一声叹息。“二蛋,你中午有空吗?我想见见你。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
挂了电话后,我给王萍打了一个电话。她没有接,过了一会她回过来了。王萍是葛天明的未婚妻,也是王副校长的侄女。平时有些盛气凌人,长着一双酷似王校长的冷峻的双眼皮眼睛。有人私下议论王萍就是王校长的亲生女儿,当年为了躲计划生育才把她送给乡下的哥哥。不过,她对葛天明还算好,是她追的葛天明。女追男隔层纱。曾经发誓要打一辈子光棍的葛天明也抵挡不住美人倒追。我每每用这事取笑他,他便慷慨激昂地用“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作为回答。
“哦!刚刚在上课。”
“葛天明怎么了?”我接着问:
“他就是个混蛋。”我从电话里都可以听到王萍鼻腔里喷出的愤愤声。
“到底怎么了?”我这才意识到问题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电话里传来蹬蹬下楼的声音。
她应该是来到屋外的旷野,我听到了电话里传来呼呼的风声。“他就是个混蛋,我们就要结婚了。他能急成那样,去强奸人家小姑娘。这下好了,被公安逮走了。他就是个混蛋。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以后怎么在学校呆?”平时说话咬文嚼字的王萍也不说普通话了,她在电话里酣畅地用家乡话把葛天明大骂一通。一向高傲的王萍骂起人来还是如此顺溜,我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那现在怎么办?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挽回?怎么挽回?人家已经报警了。不过……”王萍说着有些哽咽。“我已经托我叔去活动了,你知道的,我喜欢葛天明。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们要帮她。”王萍终于哭出声音。
我一边安慰王萍,一边心里想葛天明强奸小姑娘这件事是值得怀疑的,凭我对葛天明的了解,他不是一个好色的人。再说,如今的社会一个男人想要消解自己的性欲,他完全可以有多种方式。何况葛天明也是有女朋友的人,王萍虽说冷漠,但也有几分姿色。我一向认为葛天明比我聪明,如果我是葛天明的话我也不会这样去做,他怎么会做出这样不长脑子的事情呢?我猜他一定被讹了,女孩趁他酒醉或者直接就是色诱,完事后向他索取高额的赔偿。如果是那样的话就麻烦了,不过我觉得又是想不通,葛天明家的电器生意已经做到了镇上。他爸已经是镇上屈指可数的大款了。他会因为钱而身陷牢狱吗?我突然想到昨天深夜他发给我买早餐的红包,这件事太蹊跷了。一个正在跟女子鸾颠凤倒抑或即将身陷牢狱的葛天明还会考虑到明天早上吃什么这个问题吗?我觉得葛天明发的这个红包别有用心,只是在我有限的智商范围内确实看不出葛天明玩的什么把戏。一个邪恶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下个月就要晋职称了,葛天明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如果他不参与的话,我就完全有胜算的可能了。
我安慰了王萍好一阵,她才止住了哭声,她给我说了好多话,都是关于葛天明的。她也不相信葛天明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我第一次发现王萍原来也是一个健谈的人。最后我说:“葛天明的父母来了,就在学校门口,你要不要来见一下。”王萍迟疑了一下:“算了,我还是别去了,我叔说葛天明如果出不来的话,我俩就要退婚了。”
我挂了王萍的电话,看到手机上有五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同一个号码。回过去是葛叔接的。“二蛋,我在天明家里。给你打电话你一直通话,我就回来了。你快点来吧!”我说:“叔,你出来吗?我请你吃饭。”“哪里还有心吃饭?你来吧!你婶子下了面条,我也吃不下。”
葛天明的家在市区新建的一处楼盘,这个自称绿化面积超过百分之五十的高档小区果然名不虚传。我刚走进就感受到那里的清凉,街上一片喧嚣、漫天尘埃,这里仿佛成了世外桃源,有鸟儿在嬉戏、觅食。人工假山上流水淙淙,草坪音箱里播放着流畅的钢琴曲。我来到葛天明的家,葛叔坐在餐桌前,面色已经酡红,一次性塑料杯里的白酒已经所剩无几。葛婶坐在沙发上抹眼泪。看见我来了,用围裙擦擦眼睛去了厨房。饭桌上有两碗插着筷子的面条。
葛叔见我来了,给我也倒了一杯白酒。我推手说不喝,他就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天明的事你都知道了?”葛叔抿了一口酒。
“听说了一些,他承认了吗?”
“他全招了,这小子太气人了。丢人!丢人!丢人!”
“那这就不好办了。”
葛叔连说了三个“丢人”后喝了一大口白酒,他浑身都散发着酒精的香气。葛婶给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我急忙去接碗,她就势拉住我的手不松开。“二蛋,你是城里人,路子广,办法多,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天明。”葛婶说着满眼都是泪花花。
“花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救出来天明。”葛叔从身后的皮包里掏出一沓钱摆在饭桌上。葛婶急忙抓住钱塞进了我的怀里。我推脱了,重新摆在桌子上。葛婶眼里的泪花花又涌出来。葛叔站起来把钱塞在我的手里,这次我没有推脱。葛婶这才止住了眼泪。“吃饭吧!二蛋。”葛婶的情绪好多了,仿佛我一定可以把葛天明从公安局救出来一样。
葛叔明显喝高了,他给我喋喋不休地讲葛天明小时候的事情。比他的唠叨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葛婶下的面条竟然没有放盐。两位老人的面摆在桌子上,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动筷的心思。葛婶目不转睛地盯着葛叔讲话,时不时地点头称是。在葛叔看来,葛天明是他最大的骄傲。能够通过上学走出农村曾经是葛叔年轻时候的梦想,这个梦想葛天明替他实现了。用葛叔的话说,给祖宗都长了脸。“要钱有甚用?我要脸。没脸了,钱再多都是粪土。”葛叔拍着桌子呐喊。
吃完面条我起身告辞,葛叔送我到门口后,又偷偷地塞给我一沓更厚的百元红钞。“你婶子心疼钱,不敢叫他知道,这是咱爷俩的秘密。”葛叔说完就瘫倒在了门上。葛婶出来埋怨道:“老头子又喝这么多的酒。”
我身上从来没有带过这么多的钱,目测不少于两个数。我走在街上心里觉得充实了许多,脚步也迈得有力了。回到家里老婆已经吃过午饭,她埋怨我不回家也不给她说一声,害得她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我看着她日渐隆起的小腹,心里想:就算是三个人的饭她大抵也可以吃下。我从怀里掏出那两沓钱来摆在床头柜上,老婆的眼里立马放出光来了。“哎呦!我嘞天爷,你去抢银行了。”我看着老婆的眉飞色舞,心里想:老婆也是大学本科毕业,光荣的高中人民教师。看到钱的那个神态完全是一副庸俗的市侩嘴脸。
“葛天明出事了,这是葛叔给的钱,让我托人活动呢!”
“我听说了一些,也就是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整日里一脸的坏笑。”
“现在谁能帮上忙呢?”
“我劝你最好别趟这浑水,他可是王副校长的准女婿,听说王副校长气得把水杯都摔了。你就要评职称了,王副校长可是主抓这方面的业务。”
我沉默了许久后说:“那好吧!我等会把钱退给葛叔去。”
老婆不再给我说话,她低头抚摸着小腹,悄声说:“你爹真是个傻蛋,你爹真是个傻蛋……”
中午的午觉是我的必修课,一觉醒来天色将晚,我感觉一天的精气神到这时才算回来,顿觉神清气爽。我们学校实行弹性工作制,没课的老师可以呆在家里。老婆早已起床,她见我醒来就端坐在床上对我说:“我刚才听说王萍要跟葛天明退婚了,等他们退了,你再去帮他,我想王副校长应该不会生气了。”
“钱呢?”我摆在床头柜上的钱已经不翼而飞。
“我先给你放着,等你用着的时候再给我要。”老婆说着站起身走出了卧室。我看着窗外的光线一点点暗淡下来,想我老婆结婚前也算是一个淑女,她爸爸还是我们学校的退休老教师。那时的她梳着马尾,戴着一副宽厚的眼睛,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我可能就是被她的这种气质给迷住了,才追了她……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是葛叔打来的。我接通后,葛叔说:“二蛋,你晚上有事情吗?”我说:“没有。”他说:“你来家里一趟吧!一会萍萍的叔叔要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我怯懦地问了一句“是王副校长要去?”葛叔说:“他要来退婚,我希望你能来给他说说情,看能不能宽限时日,万一天明是被冤枉了呢!”我说:“叔,我还是不去了吧!你们长辈的事情,我插不上嘴。”葛叔也没说什么,他长叹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吃过晚饭,老婆要我陪她出去散步。我问她家里的电话本放在哪里了?那个电话本记载着我俩许多有能量的学生家长。老婆曾经拿着电话本说:“我们当教师的虽说挣不了大钱,可是我们有人脉呀!” 老婆看我找得急,就说:“别找了,我收起来了,先去陪我散步,回来了我就给你。”老婆说完,狡黠地笑了。
出了我们小区往东走不远处有一个街心花园,傍晚时分,那里热闹非凡。跳交际舞的男男女女用钢丝网围城了一个大圈,夜色下浓妆的女子和翩翩风度的男子手挽着手,宛若一个个精灵。老婆说:“等生下来儿子后,我也要学跳这个。”那边跳广场舞的大叔大妈们把音响放得震天响,他们的舞姿奔放、身段灵活、手法精巧、脚步轻快;露天的卡拉OK处汇集一个个奇装异服的少男少女。他们肆无忌惮地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手接吻,唱着一曲曲伤感的情歌;还有儿童乐园那里更是热闹。有旋转木马、碰碰车、充气城堡、气枪射气球。六月份的夜晚还不算太热,孩子们一个个玩得红头酱脸。老婆说:“等我们有了儿子,也带他来这里玩,好吗?”
九点钟过后,花园里的游人渐渐稀疏。我陪着老婆走在回家的路上。快走到小区的时候竟然遇到了王萍。她并不在这一带住,这么晚了遇见她确实有些奇怪。她没有骑车,一个人低着头沿着街角的花坛郁郁而行。她看见我们时,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的惊恐,想躲避已经来不及。就迎面给我们打招呼。借着路灯光我看到她的眼角还留有泪痕。
老婆要拉王萍去家里坐坐,王萍也没有推辞。跟着我们走了两步路,突然停下来脚步,说:“我跟葛天明退婚了,哥跟嫂子你们也不是外人,我想告诉你们我真的不在乎。我是喜欢葛天明的。他就是坐了牢我也愿意等他。”王萍说着哭了起来,那哭声刚开始是嘤嘤细语,继而就是嚎啕大哭了。有些晚归的路人驻足观看缘由了。
老婆劝了她好一阵,她才止住了哭声。这时,已经来到了我家的楼下。王萍整了整她的衣襟说:“嫂子,我还是不上去了,不早了,你们也该休息了。”老婆连忙说:“没关系的。”王萍摇了摇头就要走开了,老婆拉也不住。王萍回过头来对我说:“改天你去看天明,一定要叫上我。我要问问他。”王萍走了,路灯光下她的背影有些落寞。老婆问我:“你说王萍是不是已经怀了葛天明的孩子”我拍拍她的头说:“你瞎想什么呢?”
回到家里,老婆从衣兜里掏出了电话本。“既然王萍已经退婚了,我们就算帮葛天明,王副校长也不会多想了。”我打开电话本,看到里面新添了一些妇幼保健院医生的号码。我不能不佩服老婆的未雨绸缪。我翻了翻终于找到了前年教过的一个学生的家长在公安局行政科上班。
“老师,您还认识我吗?”来的是一个染了黄色短发的女孩。她的脖子和手腕上都带了饰物。一边耳朵上带了一个大大的耳环,另一边打了一连串的耳钉。我没有想到的是女孩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之前还给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给女孩联系,她一直推脱说自己有事情,最后经不住我的软缠硬磨才答应在这家咖啡馆见面的。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我刚坐下来女孩就到了。
“你是我的学生?”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细地打量女孩的面容。头脑中完全没有任何的印象。
女孩对我微微笑,没有回答。招手喊来了服务员。“一杯拿铁,您呢?老师。”“哦!一样一样。”
“我是葛老师班的学生,不过我认识您,恁俩关系特好,班里的同学都知道。”
“你想要什么条件才能改口,只管提,我尽量满足你。”
女孩低下头搅了搅杯里的咖啡,放下了勺子。脸上挂满了神秘的微笑。
“您觉得我是为了钱吗?”
“你想怎样,只管说,只要你去改口供。”
女孩继续沉默。
“莫非你想嫁给葛天明。”
女孩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我一番。“我是想,可是葛老师不喜欢我。”
“她已经有未婚妻了,今年就要结婚了。”
“您以为他喜欢他的未婚妻吗?”
“他喜欢谁?”
女孩抿了一口咖啡,意味深长地说:“他还是个孩子,他只喜欢他自己,其次是自由。”
“他马上就要被判刑了。”
“我当然知道。”
“这都是因为你。”
“他愿意。”
“好吧!我求求你了,看在你们师生一场的情谊上。他做错了事情,我先替他向你赔礼道歉。”
“我考虑一下吧!”女孩脸上又挂上了神秘的笑容。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是可以拿出一些物质方面的赔偿。”
“我希望您知道有些事情是用钱办不到的。”女孩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匆匆地离开了。
我喊服务员来结账,服务员说,刚刚那位姑娘已经结过了。
这件事发生后第三天正好是周末,按照惯例学校要召开全体教师会议。会上校长念了教育局处理葛天明的决定。果然不出我所料,葛天明被学校开除了。校长对学校本周的工作进行了简单的总结之后就把话筒给了王副校长,让他谈谈下月评定职称的工作。王副校长接到话筒愤愤地说:“对于那些道德败坏的教师组织上是绝对不会姑息的,我也希望在座的各位同志一定要跟他保持距离。”王副校长讲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剑一般从我的身上划过,最后落在了王萍的身上。我看到王萍捂住脸跑出了会场。
评职称的这些日子里我忙得是焦头烂额。接了葛天明的班,工作量本来就超了。有些空闲时间还要找同事拉选票。葛天明走了后,需要晋级的同事还有三名,这些人中我的资历最老,可是我仍不放心。老婆听说我们这几个人里已经有去给领导送红包的了。老婆说:“我们要封一个大大的红包,听说王副校长是一个不见红包不办事的人。”
终于在一天的晚上我敲开了王副校长的家门,从我进去后,他就一直端坐在沙发上鼓励我一定要好好工作,对得起学校,对得起学生,对得起家长。我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问我还跟葛天明保持联系。我赶紧从方凳上站起来举起右手发誓绝对没有跟葛天明联系过。王校长点点头说:“那就好,恩,那就好!”临出门前我把那个厚厚的信封放在茶几的第二层。王校长敛起面容对我说:“这样可不好呀!”
一天中午我接到五大爷打来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五大爷就哭了。他说:“你堂哥在工地上跟人打架,把人家打成了重伤,现在被逮捕了,你要帮帮他呀!花钱不是问题。”我说:“五大爷,我帮不上忙,我在学校上班,也不认识公安的人。”五大爷弱弱地说了一句什么,我也没听清楚,他就挂了电话。
之后的几日里,我老是接到乡亲打来的电话。有让我帮忙上访的,也有让我帮忙打官司的,还有让我给小孩找工作的。我的职称的事迟迟没有结果,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我的心情烦闷了许多。终于有一次我跟一个远房的表哥在电话里吵起来。“你以为我是市长吗?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教师而已,你说的那些事我根本办不了。”“弟弟,你别生气,我也是听说的。葛天明犯了那么大的事,你都给他扒出来了,我这些都是小事情,真的,需要钱你只管张口,你哥哥眼睛都不眨一下。”
挂了这个电话,我立马拨给了葛叔。电话那头一片喧闹,还有劝酒的声音。“葛叔,是我。”“二蛋呀!……啊……天明出来了,对呀!对呀!没回家。出去旅游了。”“喝,干了。”“大侄子呀!真是多亏了你,改天我跟你婶子去好好地谢好你去。”“哎呀!不能喝了,高了。”“工作丢了,算啦!这都是小事,只要天明能出来,啥都是小事……恩……小事。”“喝!你干了,我就敢干了。”“先挂了吧!二蛋,你叔我这里有客人。”
我还想说把花剩下的钱退给葛叔,还没来得及说,他就已经把电话挂了。其实葛叔给我的钱我一分钱也没有花。那天我拨通了在公安局上班的一个学生家长的电话。他对我说这个案子必须要受害者改口供,不然至少要判到五年之上。我说你可以帮我找找这个受害者的电话吗?他说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要对外保密。
六月的最后一天我接到了葛天明打给我的电话,是大理的陌生号码。我原本以为是诈骗电话,接通了却是葛天明。“怎么样?兄弟,这几天你没少费心吧!”“你小子怎么跑去了大理。”“我要在这里定居了。”“定居?别开玩笑了。”“真的,我已经在洱海边买了一间小木屋。祝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的兄弟,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又嘚瑟了不是?赶紧给我滚回来。”“我就不回去。”“你把人家姑娘都那样了,人家还等着嫁你呢!”“哥哥,我对着洱海海神发誓,我葛天明还是处男呢!”我还想再说他真虚伪,他却抢先说:“哥,我让你听听洱海的声音吧!”
六月的最后一天我把刚领到手的工资悉数交到老婆手里。老婆抚摸着小腹说:“这还差不多。”我趁着老婆高兴急忙问老婆我以后睡在书房里可否?老婆听到后低头不语,继而流出了眼泪。她说:“你是个没良心的种,我怀着儿子,腰酸背痛,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你倒好,一个人去图清净了,你说说你有良心吗你……”
我在老婆的唠叨声里走向了阳台,抬头看到漫天纵横的星斗,想远在洱海的葛天明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眺望着星际呢?
我决定以后再也不给老婆提分床睡这茬事了。
16.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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