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可以到医院走一走。
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女生，一个搀扶着另一个走进人潮涌涌的医院大堂。被搀扶着那一个身材瘦小，双手紧捂着肚子，身体弯曲成180度，头几乎贴着膝盖，看不清楚她的面目表情，但可以想象她此时的痛苦程度。搀扶着她的小女生身体强壮一些，表现也比较镇定，却一脸茫然四处张望，见人就问哪里是急诊？
有人叫她先挂号，她看着挂号窗口挤满的排队长龙，开始有点焦躁起来。
这一切，邱大拿都看在眼里，但他却顾不得那么多。他已经在医院里倒腾了两个多小时，女儿却只能无奈地发着高烧躺在妈妈怀里，焦急地等着他把医院里规定的“流程”和“手续”都给办了。
来医院的人都是想活命的人，只要能活命，谁都愿意等，哪怕是煎熬。
女儿发高烧，连续数天不退，反反复复，特别是夜里烧得吓人，吃什么药都管不住，最头大的是后来吃什么都吐，药根本进不了肚子，发挥不了作用。吃东西也吐，好几天没有进食，身体几乎没有一点能量。家长们都不愿意给孩子打针，但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有种现象很奇怪，一直得不到科学的解释。病人只要一进医院，病情好像就变得没那么严重了。女儿的烧似乎没那么厉害，医生也见惯不怪地说，这个季节小孩子感冒发烧很正常，多了去了！又似乎举目望去，整个医院里闹哄哄的人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乱走乱窜，这些人脸上表露出来的神情似乎比感冒发烧更为严重。抑或时不时一辆移动病床匆匆推过，几个医生护士神情凝重，急促地喊道“闪开闪开！”从人群中冲开一条通道。
一头扎进悲惨世界里，邱大拿在暗自庆幸：在这里，比我们惨得多的大有人在。仿佛来医院不是为了治病活命，而是比谁惨。只要有人比自己更惨，哪怕恐惧和无奈已经占据了内心，自己也会感到一丝莫名的安慰。
但看到那个捂着肚子的小女生的时候，邱大拿还是忍不住心里抽了一下。但他来不及同情，好不容易办理好所有复杂的流程，他终于可以将女儿送去输液室，他已经可以看到那一滴滴晶莹的葡萄糖水顺着透明的管线缓缓流进女儿的静脉，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神也会慢慢恢复神采。
输液室旁边的小房子里，护士门正在小心核对着针水，还要家长在风险告知书上签字。因为要打头孢，需要试针，怕出现不良反应。妻子眉头一皱，孩子对青霉素和头孢过敏，你不知道吗？
邱大拿心里一紧，忙对护士叫停，扭头就去找医生。脑子里却突然出现药物过敏后病人抽搐、休克、口吐白沫的恐怖画面，“好险！”邱大拿的手在发抖，双腿发酸发软，气喘吁吁地找到医生说明情况。
又是好一阵折腾，终于将处方和药物换了过来。女儿终于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等待着技术娴熟的护士在她的小手上扎针。这一次女儿没哭，从前害怕打针的她，这一次表现得非常勇敢。妈妈在一旁不停地夸奖她，她却两眼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一滴一滴的针水。
邱大拿再一次来到收费窗口，拿着头孢和那些用不着的针水药物，还有一堆收费单据和退费手续。刚才的那个身体壮一点小女生刚好也在，身边却多了一位老人。而那个瘦弱的女生却独自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双手依然紧紧捂着肚子，身子依然弯曲，将头埋在双腿之间。
老人的电话响个不停，是那种铃声特别响的老人机。
“喂，”老人将电话放到耳边，铃声依然闹得整个医院大堂都听得见。老人的手在发抖，不停地“喂”了几声，窗口的收费员见状忙喊道：“大妈，你还没按接听键呢！”
“喂...”老人似乎没听见收费员说什么，继续对着电话自顾自地说。
邱大拿示意老人身边的小女生，小女生拿过老人的电话按下了接听键，“现在医院呢...”老人终于和电话那头说上话了，“还不知道什么原因，还在办急诊手续...”老人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就快要哭出来。
“阿婆别急，”收费员飞快地在各种单子上噼里啪啦盖好章子，丢出窗口交给那个壮女生，“快去吧！”小女生和老人急急忙忙过去扶起瘦女生，冲进忙乱的人流中......
19:30，华灯初放，南国的街道车水马龙。起风了，降温了。女儿在医院的病床上安详地睡着了，身旁有妈妈陪着她，邱大拿终于可以抽空出来吃个晚饭。
街边的快餐店，邱大拿扒尽了最后一口饭，饭菜鼓满腮帮子，一嘴油腥吧唧着。他从兜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支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人间美味！”邱大拿此刻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嚼着满嘴的饭菜，一边品尝着刚吸进去的那口浓烟。尼古丁、焦油搅拌着米饭、排骨、菜叶，估计还有不可或缺的地沟油，就在他那像搅拌机一样的口腔里翻滚……
约莫半分钟后，邱大拿再次吧唧了几下油腻腻的嘴巴，嘴中的混合物毫无保留地吞下了肚子。他又吸了第二口烟，舌头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将剩余的米粒菜渣混着烟一起吞了下去。
抽烟送饭换做以前，邱大拿打死也不可能这么干。尽管抽烟有害，但将满口的饭菜混着尼古丁、焦油一同吞进肚子里，不仅有害，更让邱大拿感到恶心。或许是看了周星驰电影中一个同样的镜头，又或许是生活中所有好的坏的就像他口中混合物，他必须毫无保留也别无选择地咽下自己肚子里。
而事实上，他是饿了一整天，累了一整天，这时候米饭和香烟都是他的需要。
邱大拿长长吐了一口气。一切似乎已尘埃落定，一整天的忙碌，一整年的奔波，就在这一刻灯火辉煌的街道旁，就在饭后的一根烟中寻找一种沉淀和安稳。然而，随着一口烟吐出，随着逼近的冷空气无情吹拂，所有的一切又将烟消云散。
想着病床上的女儿，脑海里同时浮现那个紧捂着肚子的瘦弱女生，世间万象就在此刻清冷的夜空中交织、轮回。一切都像浮尘，永远也不会有落定的那一天，只会被命运的罡风不停地抛向空中。更像一只没有脚的候鸟，永远不得停歇，直到生命的尽头。
邱大拿扔掉手中的烟头，狠狠踩上一脚，在地板上来回摩擦了几下。他一头钻进车子，熟练地按下发动机的启动键，扣上安全带，拨下左闪灯，进入主车道，很快就消失在2018最后一天的夜色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