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见的初心】
关于写作这件事,之于我,从不曾将它看作一件很正式的事。它是一种渠道,青春期,它是厚厚的日记本,疏解了不少迷茫压抑的痛楚。成人后,它是一碗的糊口饭,对电影和他人之作口诛笔伐,美名其曰创意产业。写作,仿佛是我的实用主义宗教,每天都摇旗呐喊,要走心,要坚定,要故事要结构要弧光,照本宣科,因为说的太多,仿佛自己都要信了,以为自己精通写作的一切,那些小说和剧本,在理论形成的格式里,被遏制住了生长。等我回过头,原本的火种,沉在深不见底的脑海中,已经挖不到。终于,我慌了。
在写东西最high的阶段,少年时代的倾诉欲望让灵感好像用之不竭。有趣,是创作的根本动力。史蒂芬金在《写作这回事》里面说一切源于童年的那些老玩笑。他写故事,办报纸,一切都是为了自己高兴,好玩。等他老了,成了鼎鼎有名的大作家,却因为车祸躺在病床上,想到的关于写作的回忆,都是那段童年。一个充满童心的孩子在写作之初,没有任何的束缚,就是单纯和有趣。
我写过很多自认为精彩的小说开头,但最终都没能撑过五万字。常常开始写的时候有松下品牌创始人雄心壮志,恨不能一夜之间白头,长篇累牍成就百年孤独。之后的几天里,想一鼓作气,结果再而衰三而竭。有头没尾的章句就像急迫地等着人去找他们散落不见的残本,终我一人之力不能及。一开始的精彩,再看,都被我当成狗屎。写不下去的故事,多过我丢掉的厕纸。
我开始以为是外力的作用,以为是我的椅子和电脑的距离不好,于是大费周章挑选了新电脑和新椅子。后来依然屁股上长钉子。我就以为是我得了焦虑症,咨询结果是我有强迫思维,需要进行团体内观训练。结果因为不准时参加,被赶了出来。我的写不下去的毛病依旧没有任何改善。不仅仅是这样,我对任何事仿佛都失去了兴趣,任何电影看过以后都觉得索然无味,没有想评价的欲望。连写影评的外快也丢了。只是感觉无趣,这种事情蔓延起来,竟然影响到方方面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在无趣中变态,就在无聊中恋爱。于是我去谈了个恋爱。我期待的戏剧性转变依旧没有出现,恋爱甚至很快就更加平淡。我去看社会新闻,想回到看王小波的时候,想要江山不幸诗家幸,可是愤慨和热血在微博上都不能持续三天以上。于是,在引吭悲哭了两天后,我准备接受创作火种熄灭这个绝望的事实,我还准备了一个小小的仪式,就像写遗言的方式,跟它做个告别式。当我展开纸笔,我忽然哆嗦了一下,全身感到一种醍醐灌顶的清醒!我闭上眼睛,终于感觉到一个淳朴又本真的事实,我知晓了为什么我不能继续写作的缘由!那就是——我压根儿就没真的想写点什么过!我去看别人的经历,看别人的电影,别人的评论……却忘了,他人即地狱!
以前所有坚持下来的日记,文章都不曾当正经事写过,但是却切切实实写的是与自己相关,令自己有趣的文字。无所谓发泄,愤懑,酸涩,都是最真实的表达。没丝毫遮掩的畅快,写完便了,不去看它。无所谓行文造句,无所谓表意通顺,写作的方法是融在我的思维里的,是带着节奏的,是唱出来的。而今我与它告别,洋洋洒洒,字字血泪。皆因我真的爱它。爱写作这件事。不忍与之告别。
从此痛定思痛。若不葬爱,请深爱。
这就是痛快。这就是初心。
【造物主的信心】
在经历了写作能力的涅槃复活之后,我大吃了一顿。吃的胃袋充血,昏昏欲睡,兀自庆幸挽救自己于水火。彼时帝京暴雨倾盆,我多么想在雨地里撒点野。
但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我再次展开纸笔,竟呆若木鸡。愈多问题向我涌来,我竟反复盘旋一个问题:我还行不行了?
这问题好像是年近不惑的中年男人在签了离婚协议书后忽然有个萝莉贴了上来在临门一脚大叔的灵魂拷问。
这种拷问让我无法下笔。其实在写作过程中常常伴随着这种自卑,长篇写作是个自虐的过程。因为写的是薛定谔的故事——在你写完的那一刻你永远不知道你完成怎么样的故事。它的评价更是你不得而知的了。
写作的过程大概和人生的过程一样,出生带着新的希望,一步一步得到爱,然后面对迷惘,不知往里生长。然后遇到各种人和事,交织在一张名为人间网里,情欲渴望,一点点找寻真理,终于来到结局,或唏嘘或遗憾地落幕。我们写的是真实的人和人生,作者是最接近于神的工作,造出来的人用一次次的神迹去考验他们,看他们做出选择。
有个牛顿的轶事,在牛顿的人生后期,他信了主。有人来拜访牛顿,看到他的桌子上摆着一个九大行星轨道的模型,他赞美这个模型运转的精美,问牛顿是谁造的。牛顿说:没有人。客人问,怎么会没有人?牛顿说:如果这么精妙的模型是有人造出来的,那么偌大的宇宙天体,人类,自然界就是偶然形成的吗?不是有造物主创造的吗?客人听罢,也皈依了。
创造就是设计,就像被神设计的人类,笔下的人是拥有自己的自制力,如果你设计的足够接近真实的人,他会按照他应得的逻辑走出自己的路线。自信源自于控制力,造物者对设计物的信心,即使一开始他是残破的,不完整,这恰恰是需要设计的部分,让他遇到能让他变得完整的人和事。当然我们作者本身就是残破的,不可能是完人,那么就遵循初衷,设计一个不完整的自己吧。让自己在写作的过程中不断的寻找,信心是求生的本能,当写下去,就像我们不知不觉活了许多年,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事情。就像《幸福来敲门》里面的主角,挨过最困难的时候,活下来,以后就是坦途路。
自大的信心就丢弃吧,写下去需要的是,卑微的求生欲。
【得失心】
找回了初心,也知道该怎么样写下去了。我以为这就可以了,当我都觉得自己再不写就有矫情嫌疑的时候,却又有阻碍出现了。那就是需要糊口的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写作,一个人写东西,是非常孤独的。我常常在脑海中描绘自己的故事,一些细节,一些片段。零散地记下来,然后其他工作和俗物打断了我的思绪,然后内心里竟然是倾向于那些热闹的。我也发现,我不是一个很能适应孤独的人。
蒋勋在《孤独六讲》里面讲个人是需要孤独的。需要一个人做一些事,独自地完成一些事。是真的完成,而不是打发时间。森田疗法在治疗抑郁症的病人的时候,把他们置身于一个人的环境里,不给任何消遣的方式。比如只给他一个完成木工活的目标,病人把胡乱的思绪,他人的评价都摒弃,专注于手里的活计。渐渐地培养起来新的生活目标。
我们其实生存在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里。在我们的处境里,没有温饱问题,只有体重问题。只有看不完的消息,只有处置不完的欲望。而就像我前不久的感受,情感是冷漠的,对亲情爱情甚至社交友谊都是无感的。一切都是无趣的,不愿意去切身地去思考他人的内心需要,只在乎自己的得失。
写作,让我重新对他人和自我的真实感受产生了兴趣。比如我常常感觉我的爱人很无趣,他从不缠绵,从不说情话,甚至不说喜欢你三个字。我以前不曾真的理解他,后来我把我的疑惑都写了下来,一个个的疑问摆在纸上的时候,我发现我强调的都是自己的害怕,只是在乎自己会失去他。害怕得不到言语的承诺,却忘记了耳听也为虚。我开始在意他的行为,原来他每一次晚归前都是发信息给我,早起也会给我带早餐,他一把年纪了还像拼命三郎一样出国学习,都是为了能有新的事业发展,他不会潦草地说喜欢我,而是为了两人的未来打基础。这些都被我的得失心模糊掉了。
写作让我自省,让我重新感受到了忽略的问题。这些我都应该感谢自己和写作本身这段失而复得的经历。
在此之后,这场和写作的生离死别和自我折磨,我会记下来。
希望自勉。也能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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