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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城市最近大搞拆迁,一时间好像人人都成了百万富翁,那些我从小生活和路过的老街,一条接一条的消失了。
晚上和我妈散步路过我外婆以前居住的街区,我妈由衷的感叹道: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啊,就要拆掉了。
是啊,记忆中那条十字路口是一家冰粉店,素冰粉一块钱一碗,加葡萄干果脯的一块五,那是我中午睡觉醒来最期待的东西,每天必吃一碗。往里走的那条石子路,有一家小小的小卖店,我小时候总是让我外婆从楼上扔两块钱下来,两块钱可以买好多东西抱回家。顺着主街走的那家油茶店早就关门了,每次去吃的时候,我外公都会从家揣一个生鸡蛋敲到油茶汤里。
而这些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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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一家还在贩卖吃食的是一家糕饼店。老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爷爷,他家的糕饼都是装在玻璃的小格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饼干,蛋卷,麻花和各种各样我都不曾见过的零食,店里的灯光也昏暗,和老爷爷作伴的只有一只猫。和新近开到我们城市的好利来相比,门可罗雀。但他依然开到很晚。
我住的城市很小,我小时候更小。
我记忆中我的城市只有一条街,我在北街上小学,这是这条街的前半段,我住在外北街,这是后半段。我外婆就住在这条街中段的一个小巷子里。虽然有两个名字,但是直直的从头到尾,所以其实就一条街。我每天生活的地方就在这条街从南到北。
直到现在,我都还能清清楚楚的说出这条街上哪个位置有哪些小吃摊,甚至还能清楚的说出每家有哪些招牌。
正对我学校门口是家电器修理,门口卖饮料和烤肠,虽然到处都有卖烤肠,但是他家有玉米粒夹心,所以很特别,但是要两块钱一根,不是每天都吃得起。往前走不远,蛋烘糕就有了,五毛钱一个可以夹两种味道,灶台只有一个按报名顺序做,那个大叔真是神,他永远都记得那些小小的脑袋们谁前谁后谁要什么味道。在我学校商圈里,我最喜欢的商人是背着背篓的老婆婆,她们的背篓里有一个大盆,里面是猩红的辣椒油,一串串土豆片,藕片,火腿肠被辣椒油浸得充满了诱惑,土豆片切的小小的串成好大一串,可以慢慢吃回外婆家。过了红绿灯的那个小区门口,有个漂亮阿姨每天都守着她的电烤箱,小朋友们放学烧烤基本上都烤好了,从电烤箱次啦啦拉出来一溜散发诱人香味的烤串,里脊最好吃,但是要一块钱,但是只吃一串又根本不过瘾,有一天中午存够了钱满怀期待的去买两串吃,一转过头发现妈妈在我背后站着,顿时晴天霹雳没了胃口,这个记忆一直延续到今天,真的是伤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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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外北街的话,这条街上有两家卖炸洋芋的,还都是老婆婆,但是前面那一家的老婆婆更有耐心,她炸出来的土豆块都是里面绵绵的外边锅巴脆脆的,这要花很长的时间,炸出来可以蘸稀辣椒,可以蘸干辣椒,为了我们这些不太能吃辣的小朋友她还准备了掺了白砂糖的辣椒面,所以她生意一直很好。可是后面那家的老婆婆也有生意可做,因为她除了炸土豆还卖别的,炸的广味的细香肠,香肠的肠衣爆开了花,在稀辣椒里过一下,放到嘴里的味道真是绝,甜甜的又辣辣的,稀辣椒汤里有蒜香,炸香肠的卤油香气扑鼻。我总是问她这香肠哪里买的,她都不肯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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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的话就快到我家了。桥头那家土豆花,我记得一直卖了很多年,应该是我们那儿第一家卖土豆花的,就是后来叫做狼牙土豆的就是它。把土豆切成带波浪的花边,放到油锅里跑,脆脆的捞起来拌味道,有烧烤味,麻辣味,酸辣味,但是最最好吃的是糖醋味,又甜又辣又酸。五毛钱都可以吃饱。那家的阿姨从最初的小窗口,开到后来里里外外都有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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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次回家的路上只会挑一样吃,一是因为钱不够,二是因为要是吃多了回家吃不下饭,爸妈就会发现我买吃的,就不会给我钱了。
到了夏天的晚上,桥那头的烧烤店真是我儿时的天堂。在大家都把青椒节子穿在排骨之间冒充很大串时,老板就一直坚持青椒是青椒,排骨是排骨,而且每串排骨都是正排,最下边一定是一块肥肉。他烤的烧烤应该是最早的限量,每天就那么多,因为他烤不过来,每串肉都要烤透了,不能带一点水分,但是火要小,时间要足,这样才又干又入味。铺子小,顾客也少,真正知道他家好吃的人也少。但是他的顾客圈子很稳定,我家就是一个老顾客。他租下了那幢二层小楼,生意在这里,家也安在这里。
可是后来四川地震了,在我们加固维修完房子搬回去以后,烧烤店的卷帘门就再也没有拉开过了。我想老板这是不负责任啊,也不在门口贴个告示知会一声搬去哪儿了还回不回来。至此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魂牵梦绕的味道了。
卖土豆花的的阿姨倒也还在,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生意,我老是会吃闭门羹。好像土豆花落伍了,来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后来索性就不开了。我每次路过桥头的时候都无比怅然,而且最近,烧烤店的二层小楼还被改成了老年活动中心。烧烤老板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炸土豆的老婆婆早就不见了,我们应该是惠顾她们的最后一批小学生了。后来的大人不让小孩吃路边摊,她们大概也只有回家去了。
电烧烤阿姨的消失是我最遗憾的事情,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她那里吃过瘾过,四五年级的时候她就不见了。好像是因为城管治理。
背背篓的老婆婆倒是一直有,流动性的小吃摊不会被城管抓住,她们可以跑。但是我毕业了,上中学了。我们放假的时候小学生也放假,自然是碰不见老婆婆的。但是至少平时他们还在。家长也挡不住自己的小孩拿五毛钱买一串。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蛋烘糕遭到冷落,因为孩子们有了一种新的吃食,叫钵仔糕,听说还是台湾来的,洋气,蛋烘糕消失了有好一阵,最近几年再冒出来的时候,已经卖五块钱一个了。
唉,修理店卖的烤肠我都是没什么印象了,修理店好像也不在了,卖成了老字号米线。
可是我从小光临的文具店还有啊,我们不说他们的名字,都用第一家第二家来代替。直到我们小学搬走了,这条北街在我心里的样子也完全变了。人们在他的地面上铺上厚厚的斑驳不平的仿古砖,学校以前的所在地建成了古色古香的县衙门,整条街变成了古城区的一部分,小吃商贩们也再也在这条街上找不到商机了。他们无影无踪的消失了。
后来遇到过一个以前在我学校门口卖棉花糖的叔叔,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和一群城管拉扯,眼看着城管们把他装满香蕉的板车抬上汽车,他气得咬紧了牙关往前扑,却被那堵人墙拦下来。
后来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些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味道也越来越少。
我住的城市虽然小,但是是个5A景区所在地,游人不少。又在天府之国美食之都,来的人总要体会一番当地特色小吃。于是小吃街又顺着客流的增加纳入了城市规划,古城区中心于是开辟了一溜小吃店,装进小小的可爱的老式亭子里,一个挨着一个,老老实实整整齐齐的排列起来。卖羊肉串的,卖臭豆腐的,卖烤鱿鱼的,居然也都门庭若市,游客们吃的开心,还赞叹着果然是在四川啊,连到处都有的烤鱿鱼也做的如此之美味,与众不同啊。
我后来前后离开家两次,外出求学,外出工作,每次回来总想吃点什么满足思乡的味蕾。但是在城市里转来转去也吃不到最能解馋的食物,最后也只能作罢回家吃我爸下的面。我妈问我,你到底想吃什么啊?我说我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我最想吃的东西早就没有了吧。
有人说,人长大后一直在追求的,其实是回到小时候。
也许是这样的,所以无论我后来吃到怎样的山珍海味都不及小时候花两块钱吃到的让人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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