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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父亲愈来愈多地谈起乡下老家的古宅,说起古宅曾经辉煌的年代和那些令人神往的旧事。老人家习惯回想当年,喜欢叙说久远的陈年往事,只是我父亲格外地为之不厌其烦。老家的古宅,就是他常年热情不减的话题。
古宅的故事很多,父亲的叙述又常常偏好反复,再加他习惯旁征博引,插题再三,因而听他的絮絮言谈,就像听一本几百年悠远的演义,风云跌宕,精彩纷呈。据说老家的古宅,是先祖在清代功成名就后建造;据说家族的祖先中,曾有人高中过进士和举人;至于秀才、廪生和贡生,那更是历代常有人考取。为此,父亲很是引以为荣,自豪无比;细数起祖宗光耀的功名来,就像是他本人在当代所创建的那样骄傲。
然而,家族史上的诸多往事,纵然再出色,也已是云散的荣耀,虽然令人着迷,却也让人感慨无限。尤其是这蕴藏着苍茫往事的古宅,如今更是破败不堪,摇摇欲坠,尽管它也曾鼎盛过,兴旺过。可是随世事的变迁,那些曾在古宅中生活的族人,已不愿在其中继续生活,于是,在这些年里,他们大多已搬入到新盖的楼房里去生活;而更为年轻的一代,则向往着大城市里的繁华,他们更愿意成为那里的其中一员。唉!老家的古宅,在我父亲的叹息声里,正在年复一年地荒颓,年复一年地衰败。
然而,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老家的古宅曾经是那样地风光无限。春来,迎回归的紫燕穿梭在精雕的梁下;夏临,让灿烂的阳光辉映出宅第的轩昂;秋至,听雨夜的芭蕉低语在厢房的窗前;冬降,赏傲然的腊梅独立在雪天的后园;而那对稳坐在青石板庭院里的“旗斗”,更是象征着家族中曾经有过的那些腾达年代。
我常常听父亲崇敬地说起,他至今还能够依稀地记得,那些在古宅的中堂里曾经挂过的祖先画像。他们或是威严庄重、或是道骨仙风、仁慈儒雅……然而他们的目光都是那样地深邃,那般地满含着殷殷的期望。我父亲的父亲也曾多次郑重地寄语家人:“这是祖宗在期望他们的后代能够牢牢守住这世代相传下来的宅院。”
我从没有见到过祖父,当然更无缘瞻仰先祖的画像;但我能理解祖父对家人说过的那些话语;也能够明白父亲一遍遍念叨老家古宅的用意和心愿。可是,对我们这一代的人来说,又能为老家的古宅做出些什么?投资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请来专业工程队为古宅进行修缮?或是要求当地政府将古宅列为文物来保护?然而,遗憾的是,我们都是些寻常的平民百姓,既非富豪,亦非权贵,资金将从何处去求来,愿望又能到哪里去诉说?是啊,我们的心愿虽然真诚美好,但终究仍是徒劳的白日梦想。
记得前年秋天,我和弟弟曾陪父亲回老家探看古宅。就像去探望久别的长辈那样,当我们看到古宅孑然在秋风中的样子,我们的心情自然都轻松不起来。“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父亲喃喃地连声自语道。我搀扶着他慢慢走近古宅,没有灿烂的阳光照耀着我们,照耀着这冷冷沉寂的古老建筑;也没有轻快的鸟群在古宅周围脆脆地歌唱;只有那些幽冷的墨绿的苍苔蔓延在古宅的墙角、瓦顶上书写着久远的历史。
我们紧随着父亲,默默跨过沉睡不醒的门槛,走进那些光线黯淡的厅堂,在我们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些尘蒙的黯淡的陈设,和那些虫蛀的楼板与柱梁;而那窗扉上的油漆也早已经剥落殆尽,那些大门上的扣环亦已是锈迹斑斑,岁月的大气压已将老家的古宅压抑得分外地萧索,这曾经气势不凡的大宅府第早已尽失往日的风采。父亲不无伤感地叹道;这老家的古宅就像他那样,也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我虽不愿像弟弟那样来安慰年迈的父亲;说是有信心让这古宅“返老还童,枯木逢春”。但我也不忍对父亲坦言:“这古宅确已衰老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尽管这已是确切的事实。我忍不住问弟弟,他有何良策妙方来重振古宅的雄风?他说去劝说有实力的大老板来投资修葺老家的古宅,然后再用牵强附会的史料将古宅包装为“抗英民族英雄”的故里,以此来吸引观光游客的到来。弟弟指的是家族十五世先祖曾和抗英民族英雄葛云飞一起练武的往事。但民族英雄葛云飞是定海总兵抗英在定海,而我家先祖廷珊公却是骑都尉镇守在乐清,两者完全不同,怎么可以张冠李戴?
可是,弟弟又反过来问我:“你说该怎么办?”父亲也用他浑浊的双眼看着我,似乎想听听作为长子的我有何高明的见解和办法。自然,我也和他们一样地无可奈何,一样地感受着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苦涩滋味。
其实,我们都很清楚,事物的生生灭灭本就是亘古不变的规律。这祖辈传下来的老家古宅,随着岁月的无情流逝,也终将会有一天在风风雨雨中倾塌。但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这座见证过祖辈辛勤奋斗、承载着祖辈无尚荣耀的老家古宅。我们也要衷心祈愿;老家的古宅将会永远矗立在家族后代人的心田当中。是啊!老家的古宅,不仅是我们家族的血脉之根,也是家族人在为事业奋斗中应当时时想起的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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