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叫你下车,怎么还不走,我们要收车了!
女乘务员的声音又一次把他拉了回来,吴休转过头。
一张脸,疲惫,倦怠,混沌,迷茫,有着故事的脸,伤心事,操心事,劳心事。此刻,那张脸上堆满不耐,眼里溢出疲倦。
一张脸,若是没了真心的笑,开心的泪,美丑与否,都让人没了留恋的欲望。
起身,抬脚,吴休回头,撞上那双不堪等待的眼睛,他的脸色突然缓和下来,这也是个被留下的伤心人,他的眼光忽然充满怜悯,关怀,同情。
她呆住了。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不可抗拒,难以自拔,深邃而忧伤。
谁会拒绝这样一双眼?
谁会拒绝他的关怀,思念,爱恋?
为什么这双眼里有着和她一样的孤独,寂寞,苦涩?
到底是谁拒绝了这样一双眼?
她目送着吴休下车,一步,两步,消失在夜里。
秋风无声灯光,不近人情。
吴休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灯都是残忍的,冷漠的,他们自命不凡,自诩清高,追明逐暗,固执的愚蠢,腐朽的可怕,用着近乎残忍的方式,燃烧自己,谋杀黑夜,以名换命,丝毫不理解生命的可贵与来之不易。
吴休鄙视灯光,更鄙视那些肆意挥霍他们的人,未知的就是邪恶的吗?
人们拒绝未知是由于恐惧,还是无知。
夜,很长。
吴休点燃一根烟,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那充满毒物的气体正被他从咽喉推到气管,再经过肺,最后冲出鼻腔。
片刻的逃离已让他顾不了那么多。
人到底要死,干嘛不死在自己手里。
吴休掐灭了烟,怔怔发呆。
终于,他拿起了笔,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颤动,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他竟控制不住身体的激动。
只有在夜晚,只有被无边的黑暗环绕,被孤独淹没,被尼古丁折磨,吴休才觉得快活,思绪纷飞,情感奔腾,创作灵感源源不断,这是他最有尊严,最快活的时刻,比干什么都快活!
他憎恶灯光,却又害怕失去它,因为灯灭的时候,也是他笔停的时候。
放下了笔,他就放下了一切。
吴休又点起一根烟,他能放下笔,不能熄灭烟,就像心里不装着人,也要装着事,不能空下来,空下来就会难受。熄灭烟他会犯瘾,思念他的笔,一刻也不停的思念,他有严重的笔瘾,非常严重!
是夜无眠。
立秋,天晴,少云,无风。
吴休准时在这个点醒来,老房依旧,孤灯,单桌,一张床,一张窗。
拉开窗帘,缓缓而升的朝阳还在老地方等着他,吴休点起这一晚最后一根烟,这时他是快乐的,朝阳让他看到了希望,希望总不会差。
不像人,太阳不会变,人可能会走,会躲,会死,可是太阳不会,冬天夏天,阴天雨天,它都会守着这个点,不过有时人没看到,变的不是太阳,是看它的人。
拿起黄了皮的书,他知道,这一天,算是开始了。
吴休什么都好,就是太恋旧,恋到偏执,恋到发狂。
所以他在春城大学教的是中文。
旧的不能再旧的学科,老的不能再老的课本,少的不能再少的学生。
他的课是中文系最无聊的课。
所有的老师都能把中文系的课讲的不无聊,至少所有的老师都认为他们可以。
吴休深谙为师之道。
他知道自己递给学生的是什么,被吃了一遍又一遍的排泄物,当他发现了这一点,他就不觉得自己的课有趣了,无聊,致命的无聊,让人恶心的无聊。
看着排列整齐的字,他忽然觉得有趣,什么人能对自己的排泄物或者别人的排泄物有着如此崇高的责任感,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美化,自我催眠。
没有吃过美味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被强迫吃掉他人排泄物的痛苦。
没有创造过的人不会体会到被强迫复制的悲哀。
学生们感受不到这种痛苦,他们只害怕无聊,任何形式的无聊,所以追求不眠不休的快乐,人快乐久了,也会感到无聊的。
吴休讲的是语言学,学生们听的是语厌学。因为他们觉得无聊,所以讨厌。
因为他们把它当作工具,而非艺术,就像有些男人把女人当作工具,而非艺术,可悲的是,有时候,女人也把自己当作工具。
吴休的眼睛又飘向了窗外,鸟叫风鸣,落叶无声,他忽然觉得世间一切都是语言学,都在向他传递着信息,一个他不明白,却又存在着的信息。
老师?
清脆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吴休的思绪,也打断了其他人的休息。
吴休看着她,齐肩的黑色短发,利落而凌人,一双眼修长,混似雕刻者在开眼时多剪了一刀,不多余的一刀,鼻子的位置刚好,大小也赶着巧合适,只有那张嘴,薄,透心的薄,似沾了水的柳叶,贴在脸上,叫人欢喜也惋惜。
黑色短袖,深蓝牛仔裤,随意摆在吴休面前,大胆的让他羡慕着,青春,让人怀念的两个字,惊走了初来乍到的秋。
下课了!
声音又一次传来。
吴休看着她,缓缓说道,
下课。
秋风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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