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晓波,近十年没联系了。不过,他是我高中时代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不管经过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他。
01
高二时的一个下午,室友小美悄悄递给我一封信,是晓波的。
我们学校当年是应试教育体制下的典范,评判学生“好坏”的唯一标准就是考试排名。正因为成绩至上,所以管理非常严格、刻板,青春期男女学生互相传信这种事,是教务主任和老师们一直严防死守的。
按照学校规定,所有学生必须住校,每周末可以回家一次。小美和晓波住同一个镇子,基本每周都和他结伴坐客车往返,所以方便帮我俩传信。
我和晓波的相识,说起来还挺浪漫的。记得当年高一刚分班,谁都不认识谁,我在教室里无意捡到一张纸,上面写着一首宋词,当时那首词给我的印象极深,如今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哪首了。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吧,连曾经以为会留存一生的记忆都会模糊。
那天我手里拿着那片纸,心中激动。我一直喜欢诗词和散文,但是初中时苦于无人分享,想不到刚上高中就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当时我就想,不管对方是男生女生,我都希望这个写字的人能成为我的知音。
后来我偶然发现,坐在后桌的周晓波,他的字竟和那张纸上一模一样!当时我激动得都快喊出来了。
不过,我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只是暗暗留意起他来。
他个子不高,胖胖的,言语不多,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儒雅样子。他写作文很好,和我清新、积极的风格不同,他的文字苍凉老辣,是我写不出的。很明显他对理科不感兴趣,同我一样。
高一很快就在逐渐褪去的新鲜感和逐渐激烈的竞争中过去了,我和周晓波虽然是前后桌,来往却很少,即便是我和他同桌经常斗嘴,他也从不掺言,最多只是笑笑。
高二时,我们分了班,我在一班,听他同桌说,他在五班。分班以后我们完全没了来往,直到文理分科后第一次大考。
分科时我选了理科,他当然是选了文科。我背弃自己多年的兴趣,转而选择理科,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经常刺痛我的心,就连现在想起来,也还觉得难过。不过,时隔多年,我也释怀了不少,毕竟,理工科带给我一个好工作,这条路也算没有走错。
文理分科以后,我马上投入了新的学习中。当时我们全年级有1100人左右,大家都力争上游,竞争十分激烈。我不仅没有娱乐,而且要把一部分睡觉的时间都挤出来学习。那时我整天想着早点上大学,远走高飞,学习起来动力十足,不觉得累,也不为什么事情分心。过去的同学就过去了,我很少想到他们。
随后,我们学校组织了一次大考,我的成绩很好,心里很踏实。就在我又开始埋头苦读的时候,我收到一封信,是通过邮局寄来的,只有收信人,没有寄信人。
写信的人说,他是我过去的一个同学,也许我不记得他是谁。他说他与我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虽然一年之间只说过几句话,但是他信任我,希望我倾听他考试失败的痛苦。最后他说,如果我还能记起他是谁,给他回封信。
其实他不必以为我不记得他,我认得他的字,从看见信封的时候就知道。
我回信了,说了很多,关于诗,关于学业,关于理想和现实。我的心因为受到信任而倍加感动。
于是我们开始了这段友谊。虽然高中生活是公认的紧张和竞争激烈, 但即使在高考前,我们的联系也从没中断过。不管多久才通一封信,我们始终不急不徐地一来一往。
那年他在文科班,我们那排教室的最西边,我在理科班,那排教室的最东边。我们极少能够碰见,但不是没有过。几次相遇,竟都是在彼此不注意的情况下,走到眼前才发觉,于是点头笑一笑,并不说话,好像两个交情极其平常的同学那样彼此路过。但是,我心里对他的问候是不一样的,相信他也是。我们如此相应,是真正的知音。
02
高三刚开学两周,我不幸生了病,必须住院治疗。暂别学校前,我在教室后面的花园里折了一枝月季花,带到了病房里。在病房的每一天,我都心急如焚,希望自己早点好起来,回去学习。
我只把具体病情告诉了两个朋友,晓波就是其中一个。我住院几天后,这两个和我最亲密但是彼此还不熟悉的朋友一起到病房看我,着实让我开心了好几天。
半个月后我出院,为了调养身体在校外租了房子,妈妈陪着我,给我做饭。那段日子,我十分难熬。一方面是自己精力不济,考试成绩差了些,另一方面,妈妈陪我住,很多天不能回家照应家务,父亲很有意见。
我的这些心情,都在信里对晓波说了,但我记得,我好像每次都把信写得像空泛的长篇抒情散文,只提多么疲惫多么沮丧,不提我真正的心事。他每次回信,都劝慰我好好养身体、调节情绪。
时间过得飞快,似乎只是眨眼间,高考了。我的成绩超过重点线30多分,看似还好,但其实跟我平时的水平差距不小。我自然郁郁寡欢,给他写了封信询问高考成绩,他没有回复。我听说他考得非常糟糕。
03
高考过后的暑假里,我们镇上的一个同学特意到我家,给我带来他的一封信。
信中他的心情甚是失望,说他不准备再读书,过些日子就去石家庄照看家里的木材生意。信的结尾他宽慰自己,说人生的路有很多条,他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他还写了很长一段话,鼓励我继续努力,说他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是为了我们两个人读书。
那时我已经被迫选了一所我不喜欢的大学,整天心情压抑。看完他的那封信,我更郁郁了。
我上大一那年,情绪很差,他刚接手家里的生意,很忙,加之我给他的信要由一个还在上学的弟弟转交,很费时间,所以那年我们的通信很少。不过,正因为通信次数不多,我们把每封信都写得很长,我也总是读不够一样,把他的信反复看很多遍。
不久以后,替我们转信的那个弟弟毕业了,于是我们的通信成了一个大问题。我断续写了几封长信,有时很久才能收到他的回复,有时干脆石沉大海。我本来就精神萎顿状态低迷,通信碰到波折,心也就懒了。我们的联系一天天减少,直至彼此毫无音信。
04
关于他订婚的消息,我是后来从小美口中得知的。当时我马上写了一封信过去,记得信很短,大体只有几句话,很含蓄地说,今后茫茫人海滚滚红尘,恐怕我再没有知己相伴了。
他的回信很快寄到了我们大学班级的信箱,信中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充满了豪情壮志,也不乏温柔体贴,说我们是永远的知音,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信里只字未提他订婚的事,我想他是怕我们生疏起来,才故意不说。
过了几个月,我又收到他一封信,信尾署的日期是五月中旬,而我收到信的那天,是七月七号。信中说,他最近忙着结婚,蜜月旅游去了北京,然后花了不少篇幅写他在途中的见闻。
我有点伤感。高中时,我们的思想是那么潇洒,想读遍世间好书,携手畅游天下,写出绝美文章,可如今,我把大学生活过得一塌糊涂,相比之下,是不是他娶妻生子的生活更有成就一些呢?
我收起他的信,拨通了他家里电话。那个电话多年来我只打过两次,上一次是高考后找他问地址,顺便告诉他我的新地址。
我听到那边的嘀嘀声,猜测很快就有人来接,但突然失去勇气,挂断了电话。我不知道接电话的人会是谁,是他吗?还是他的父母或者新婚妻子?我该讲些什么?
……
那一年的七月七号,我收到他的最后一封信。从那天起,我告别了高中时期的蓝颜知己,告别了一段难忘的青春,一段难舍的友谊。
后记:
收到他最后一封信的转年,我们第三次通电话,聊了彼此的近况。他觉得自己活得庸庸碌碌,我跟他说,平平淡淡才是真。
又过了几年,我们第四次通电话,并第一次见面吃饭。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当时已有三个女儿,对我说,还要和老婆追生一胎,一定要生个儿子。
如今,十年快过去了,不知道他遂了心愿没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