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七岁左右,母亲进城务工了,家里就剩下我和爸爸两个人。彼时我父亲也就是个二十八岁的大男孩。我甚至不太清楚,父亲是否适应自己有个孩子的事实。
父亲喜欢和村里的少年们出去玩,倘或我下学看到他们,去和父亲打招呼。父亲会突然换成严肃的面孔,和我说早点回家去。然后他还要和他的哥们玩一会。
父亲听人家说石灰可以弄熟鸡蛋。所以给人家帮忙的时候,拿了一个生鸡蛋扔石灰上面。结果蛋打了。父亲觉得骑摩托车很酷,非常兴奋地骑着兄弟的摩托出去玩,越来越快,一下子栽沟里面。人们围过去,他迅速跳起来,笑着把车推上去,连声说:没事没事。他脸都红透了。不过我喜欢看父亲眼睛里有星星的样子,喜欢看风吹乱他的头发。
父亲不知道怎么给我洗衣服,他力气太大了,有时候把衣服给我洗破了。别的小孩吃糖包。糖包都是三个角的。父亲给我包了很多糖包,有三个角的,还有四个角的。咬开,包子里面是滚烫的糖水。有人家来串门,我就炫耀说这都是我父亲包的。人家婶子就笑得眼睛眯起来。
我喜欢吃方便面。父亲买了一箱幸运方便面。我可以自己在小炉子上面煮着吃。有一次父亲在邻居家玩,我给父亲煮了一碗,自己也捧着一碗吃。父亲说,汤太少了。我就迅速吃完,把汤倒给父亲。隔壁婶子就看着我父亲笑。我以为是在夸我。父亲张张嘴,什么也没说,低头把面吃完了。
冬天天不亮,我就要和小伙伴们一起去上学。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被父亲轻踢两脚。我就闭着眼睛把衣服穿上,系上我的红领巾,跟着其他同学一起走。
村前头那家婶子家里有电话。有时候,母亲就打电话过来。母亲先和父亲说两句。然后就轮到我了。我和父亲住在一起明明也很舒服,可以随便玩,还可以天天煮方便面吃。但是母亲的声音一传过来,我就忍不住哭起来,话也说不清楚。婶子就盯着父亲看,父亲就盯着自己的鞋看。
母亲后来回来了几天。因为我病了。我突然吃什么吐什么。父亲给我煮了卧着荷包蛋的方便面,我还是吃了吐。我走路也走不动了,脚底下打着飘。父亲背着我去县里面看病,医生用个凉凉的东西在我肚子上滑。然后,很快我就被推到一个小房间去了。睡着之前,我看着父亲扶着墙,满脸泪水,慢慢矮下身去。
等我迷迷瞪瞪醒过来,就看到母亲了。她对我很温柔,给我掖被角。姥姥跪在我床头,嘴里絮絮叨叨给我祈福。一连好几天,我只能输液,医生不让吃东西。医生说我再晚一点,阑尾就要发脓了。我听不懂。我就开心母亲回来了。父母亲都守着我,还给给我用热毛巾沾嘴唇。
弟弟也回来了,雪团一样的福娃娃,他不懂事,拔了我手上的针又给我戳肉里了。我昏昏沉沉,感觉不到疼。还是姥姥看我手肿成了馒头。那之后只能另一只手挂着所有的水。手背上都扎满了针眼。
我病好后不久,父母都进城了。我在姥姥家住了一年。再见的时候,我因为寄人篱下的一年,懂事多了。父亲在外打工受了不少当地人的气,还被骗过两千多块钱,也稳重了许多。
我越长大,父亲就越不喜欢出去玩了。他开始操心着我的学费,生活费。也开始学着城里父母一样,鼓励我去进行社交。那个大男孩一样的父亲,永远地留在了丁园。而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也永远留在了丁园。我和父亲,都长大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