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些用语真是生动得让人一点办法没有。特别是方言,你不是吃(不用喝)那里的井水长大的人,无论如何,都难真正体会其语言的美妙。
比如,我们夏天逮蝶拉猴,就一定是“逮”。我就想啊,为何,大家都说“逮”呢?
“逮”字太准确。
蝶拉猴在其还是蝶拉猴时,它首先是伏在地下的。
你不知道它在何处,它有自己的地道。一般而言,都在一棵大树的树根周围十几米之内。大人们说,它们是喝着树根的汁长大的。
如果你要抓这个时候的蝶拉猴,就只有一个办法:用工具挖。
似乎,对于庞然者,用“抓”或“逮”均可,但若用于小物,抓字显得大了。
你若要大张旗鼓,势必要把一棵大树下的蝶拉猴一网打尽,那你就用铁锨,沿着树根,一锨一锨环形蚕食。一锨下去,蝶拉猴的地道就赫然摆在眼前。这时候,也许,蝶拉猴还在洞里,也许,已被你掀出来了,甚至身首异处,拦腰断斩。
这种逮,真的是灭绝性的。这样的蝶拉猴,命运最凄凉。四年黑暗的地下生活,连地面都没有沾过,就呜呼了。
如果,侥幸,它早早地爬出来了,上了树,上了草丛,上了玉米叶子,或者,还在地上正爬着,没有来得及寻到安身之所,但是,一拨一拨的人来,它也难逃一劫。
它在爬,你在搜。
你追着,你有丰富的经验。树叶玉米叶草叶,无端地耷拉下去了。呵呵,伸手翻转过来,一定有一只肥肥的蝶拉猴在上面坠着。
如果它上了树,在树背上速速地爬,也没关系。你扬起手里的竹竿,只轻轻一触。唉,这只可怜的蝶拉猴,从安乐窝硬要穿过厚厚的泥土,千辛万苦地爬到半树腰,就这么啪地一声,重又摔回地面。
跑,跑到哪里,也得被逮回来。
除非,它爬到了树顶,高得你够不着,哎呀,幸运的蝶拉猴,终于可以在黎明之前,蜕掉硬壳,探出柔软洁白的肉体,在风中,重新让自己的壳变得黑硬,让翅膀硬了,抓紧结婚产子,繁衍后代,然后一个月(也得是幸运的)阳光下妩媚快活地歌唱。
让你想逮,也莫及啊。
但,我们依然有办法。中午,拿着细长得很的竹竿,兜里揣着一大把小麦仁,麦仁在嘴里嚼得粘粘的,用拇指和食指夹着捏捏,把它涂抹到竹竿头上,对着趴在树枝上的蝉的翅膀轻轻地贴过去,哈哈,又逮着了。
聪明的蝉,必须飞落在我们绞了脑汁也够不到的地方才行。
那也不好说,我们还有一招。
晚上,抱一大堆柴放在大树下,点着。柴火噼里啪啦地蹦跳着燃起来。
我们,将小石块,小木棍,轮番往树上砸过去。那蠢笨的蝉,就一个接一个地朝柴堆扑下来。
周晓枫在《焰舞》里写到蛾子,说它疯狂地寻找光亮,选取一条怪异、凶险、带有自虐倾向的道路,说“黑暗里,它们扑火——没见过比飞蛾更热衷自杀的”,说“只要点燃蜡烛,飞蛾必然赴约”。
这样说来,蝉比飞蛾智商要高一点。可是,经不住我们的狂轰滥炸,它们也一头奔着火堆栽下来。它飞下来的时候,断不知自己命运若何,会不会也在想:“我知道,我没有在黑暗中理智地停住翅膀”?
这种从早晨追到夜晚的捕杀,真是逮尽杀绝了。
逮蝶拉猴,是为了吃;等它变成了带翅膀的蝉,逮,则基本上是为了玩。蝉,除了下腹还能吃,其他,就是个硬壳而已。
如今想来,该放蝉们在树叶里好好地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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