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是一只普通的乡村土狗。对于小说主人公来说,它却是一份难以忘怀的成长陪伴和精神寄托。
第十九章
很多年以后,我还能想起一滩鲜红的血迹,与记忆碎片搅拌在一起,慢慢扩散,最后干涸、凝固。
眩晕的现场搅乱了记忆,我只能根据日后的回忆和别人的陈诉,慢慢厘清混乱的真相:就在我和纸老虎倒在地上扭成一团的时候,小毛飞快地跑到摩托车修理部告知了正在干活的哥哥。也许是小毛的夸张陈诉刺激了张超敏感的神经,他二话没说,抄起手中满是油迹的扳手就冲了过来,陈凯正在用脚狠命地踹我。于是,张超大声呵斥一声,抡起的扳手正好打在刚转过头来的陈凯脸上。准确地说,是打在了陈凯那个硕大无比的高鼻梁上。
不知是谁报了警,镇上派出所的民警很快就到了现场,陈凯被搀扶着送到镇中心医院,其他人则被带到了派出所。在空荡荡的审讯室里,我和张超缩在一角等候发落。哥哥看出了我的慌张,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说:“别担心,一会实话实说,没有事!”我不知道他是故作镇定,还是见惯了大场面,但那些话让我颤抖的双手停止了抖动。
我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哥哥,他晒得黝黑的侧脸轮廓分明,上学时留着的长发早已换成了短发,短的能瞅见缝隙里的头皮。不知什么原因,在那个场合我竟想起了小时候和张超为争谁第一个吃完饭,动手打架最后把碗弄碎的事。当时,饭桌上就我俩,弄碎瓷碗后都吓坏了,不过很快我们就统一了战线和口径。老爸质问的时候,我们异口同声说是隔壁大伯家的那只猫串到桌子上打翻的。
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和张超又坐在一张桌子旁,不知将面临什么后果。
后来,医院诊断的结果是,陈凯的鼻梁遭到钝物重击,导致粉碎性骨折。两家人协商的结果是,我们承担陈凯全部医疗费用,再赔偿3000元。派出所最后处理的结果是,哥哥手持凶器伤人,判处十日拘留,并处五百元罚款。
母亲从县城匆忙赶回来,东拼西凑把钱凑齐,买了很多营养品到医院看望陈凯,到家看望久卧病床的他爷,又拖村支书到他们村,和对方管事的人协商了好一阵子,这个事才算告一段落。
我和母亲从派出所接张超回家那天,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我内疚地跟在母亲后面,看到哥哥从拘留所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心中又掺杂了些许侥幸和感激。哥哥出来后没有说话,沉默着径直往前走。我和母亲跟在后面,也没有说话。
“你这下出息了,修理铺的活不好好干,到给我捅这么大的篓子!”过了许久,母亲走在后面,看到儿子安然无恙后,心里的怨气又压制不住了。
哥哥继续沉默着往前走,我在身后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你上学不好好念书,干啥啥不行,打架倒是第一名。天天往外串,要见世面。你是不是也想到里面去见识见识啊?”母亲越说越气愤,伤心地留下了几滴眼泪。
突然,张超转过身来,对着母亲大吼。“我是没出息,我是和人打架了,我就算进去了也不要你们管!”说完,他飞快地跑远了。
我和母亲沉默地走回村子里的家,看到哥哥早已蒙头大睡。母亲气急败坏地拉开他蒙在头上的被子,又开始了一串控诉,哥哥也毫不示弱地哭诉着过往。
我第一次见张超哭的那么伤心,在他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听到一个被忽略的少年,长大后在向母亲要回缺失的爱。
“这事因你而起,你又为啥和人打架?你也这么不让人省心嘛,也要学你哥?”面对张超感情上的哭诉,母亲一时语塞,转身开始质问我。阿婆在一旁劝说着,土豆静静地趴在堂屋的一角。
“他……他们把土豆打伤了!所以,我才……”我结结巴巴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母亲一听就更恼火了,她想不明白平日里温顺的我为了一只狗,会和别人发生这么严重的冲突。对我在学校里遭遇的一切,她毫不知情。
在她持续的训斥下,我内心掩埋的感情也喷涌而出,开始毫无头绪地哭诉。我向她大吼,告诉她那不是一只狗的事情,土豆也不仅仅只是一只狗而已。土豆救过我的命,它陪我说话,听我倾诉。我有高兴的事、伤心的事都和土豆说,它是这个家里唯一能听我说话的人。
“我……我在全校考第一名的时候……你知道嘛?”“我……在学校,被人用篮球……砸头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想忍住泪水,却不争气地嚎啕大哭起来。
“在我心里……你们……还不如土豆!”当最后喊出这一声的时候,我对自己的无情感到震惊。
母亲呆在原地,好久说不出话,最后双手捂着脸呜咽起来。哥哥从床上坐起来,没有了争吵的欲望,不知如何是好。
阿婆将我拉到一边,说我这孩子读书这么好,怎么说这种话。
我冲出堂屋,跑到了屋后的高梁上,从高处俯瞰乡村里的点点亮光。不知什么时候,土豆也跟了过来,静静地在身边转悠,不时发出一两声响动。
高梁上静悄悄的、冷飕飕的,晚风吹打在身上,让我逐渐冷静了下来:也许我不该责怪母亲,也不该责怪父亲,我甚至不应该责怪生活。我已不是小孩,虽然未经世事磨砺,却也读过一些文学名著,尤其是最近刚读过《人生》和《平凡的世界》。书籍也能教会许多人生的道理,生活是残酷的,人生的道路中充满了无奈和艰辛。与那些小说主人公相比,目前遇到的这点困惑和挫折,真的算不上什么。我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突然间,我想起了父亲。好久没有音信,父子之间淡漠的感情仅剩下每月汇款单上的几个数字。
身边唯一能触摸到的只有土豆,我想起第一次遇见它的情景。也是在傍晚的高梁上,在空旷的暮色中,我误以为它是一只串下山的野狼,最后却是它陪我穿过了那漫长的山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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