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玖儿刚放下石磨上的已劳作了五年的杆。是也,五年岁月匆匆掠过,玖儿从九岁的小丫头逐渐变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眉宇间竟有了分母亲的模样。正待她要歇息片刻就听到了从西厢外传来的朗朗书声。是个男声,若离若远,好似在盛满了仙露琼浆的玉盘中滴了滴清水,又溢出滴在青石板路上的温柔。
玖儿屏息凝神,只听那人换了个深沉的语调,轻问道“是玖儿妹妹吗?乍闻屋内石磨声响,不知是否正是姑娘。”
是陆子!是陆子的声音!玖儿激动地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日日夜夜想着的人,想要依靠撒个娇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眼前。她绯红了脸,强压兴奋,试探而又怯怯地叫了一声“陆子,是你?”
窗外人影模糊了模糊,只听得花瓣浮动之声与细碎脚步移动。门被推了个缝,又被急急关上。
“玖儿妹妹,是我,我是来向你道别的。还记得那年的元宵节吗?那是我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奈家母疾病缠身,家中财粮断尽,不得不搬出京都。明早就要动身了。妹妹,一会打开门,我为姑娘摘了玫瑰,待姑娘长得像这花一般美时,来接姑娘走⋯⋯”
有花柄落在青石板路上之声,有水珠滴在青石板上之声,也有脚步渐行渐远之声。可是玖儿听不见,她的脑中一片眩晕,脸上的绯红退去又染上新的苍白。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倏忽间又浑身颤抖,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脑中满是多年前那个模糊元宵节的碎片模样。
她没有开门,在门口久久的站着,用尽全身的力量遏制住眼泪。她不敢开门,怕一见到那玫瑰又会泪眼婆娑。“待姑娘长得像这花一般美时,来接姑娘走。”这句话久久驻留在她耳边,竟是陆子离别的终响?
不不不,她要把玫瑰留在家中,她要好好保护自己。“陆子回接我走的,一定会的。他答应过我,我了解他,他从不食言的……”玖儿像发了神经似的在口中念。
西厢门开了,玖儿眼中只剩那两支玫瑰。一只红的发紫,一只紫的发红。玖儿偷偷用线把玫瑰挂在石磨杆上,回头间眼泪又下来了。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得如此地步。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悲的。谁都无能为力。她的家庭庞大,家世辉煌,可惜西厢却是如此荒凉。她儿时还可以在远离太太婆婆的视线下偷偷溜出去玩,偷偷跑到结成大冰坨的湖面上用小手摸冰,堆像拳头般大的小雪人,偶尔遇上小子们还可以打几场雪仗,都挺高兴的。母亲死了,父亲软弱,自己从五岁起就与这石磨为伴。奶奶跟她说若她一天不能磨完十斤黄豆给怀着个小子的太太做豆制品吃,滋养身体,一天都不要吃饭,就一直磨到一天一夜。可五岁时的她根本连石磨杆都抬不起来呀,跟别提拿着它磨完十斤黄豆了。她哭过,去找过爸爸,他却也无能为力。
唯一能给她心灵慰藉的恐怕只有一小册册自己曾在东厢房少爷那里打扫卫生时在他汗牛充栋的书柜中盗出来的《红楼梦》漫画了。她如痴如醉地吸食着书中营养,这是种在凡间人所不能拥有的快感。现在,她还有两只玫瑰,还有陆子临别时许下的承诺,在她心中逐渐深刻,日益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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