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莫名其妙地死了。我娘和我叔叔一媾合,我就给逼成了哈姆莱特。黄大夫说咬死我爹的是条从老墓地那边出来的大蛇,药没起作用。我说:“我爹去那儿干啥呀?”黄大夫不知道了。打雷了,天空变成了黑色,黄大夫回家了。我妹妹二丫像给魔鬼附体了,说:“叔叔打小就喜欢妈。…”十五岁半,二丫看什么都美好。我一说你看过《王子复仇记》吗?二丫就吓毛了,说:“哥,你别胡说呀。…”
我爹埋在河对面的墓地,左边是老坟地,宋朝就有了。六个县太爷埋在这儿。坟地时常冒烟,独眼韩瘸子说是鬼火。我在坟前蹲着。我爹是我们这儿的首富。我爹死了,我叔叔和我娘挨家送钱,感谢这些年对我爹的支持。这是收买,我一这么说,二丫目瞪口呆,看上去很傻。我喜欢樱子,二丫把樱子就从县城叫回来了。樱子摸摸我头,说:“你咋啦,很憔悴。…”我知道她是二丫的说客。樱子说:“你娘是善良人,你叔叔也是啊,不会发生你说的那种事儿。…”哈姆莱特是做梦知道他爹被害的,我爹怎么也不入梦。顺子是我最好的朋友,担心闹僵了,我继承我们家的产业就不好办。我没想过这个,叔叔没小孩。顺子得过大脑炎,有时候却特别聪明,说:“要是再有小孩呢?”我娘三十五岁,我叔叔四十五,真是呢。刘婶过去了,眼神木僵,李明去年丢了她就这样了。明子上四年级,放学回家就没了。他爹到处找,自己也丢了。黄大夫说:“唉,疯了,挺好的人。…”我爹給了他家不少钱。胡姥姥说风水变了,咋就变了,她不说。我娘和叔叔腻歪,看见我像看见进村的鬼子。我娘紧张,说:“你回去上学吧。”我去老宅住了。屋里有爷爷、奶奶的照片,他们去世后搬去坟地那边了。到处是鬼魅的声音,叽叽喳喳,像说古老的文言文,都是说我叔叔和我娘的。独眼韩瘸子的汗臭味儿比狐狸还大,人未到,味儿先到,说:“柱子,搬这儿来了?”独眼韩瘸子也住这边,说叔嫂成亲古时候就有。我说了句话,独眼韩瘸子就懵了。我说:“红头蝰蛇现在能咬死人吗?”韩瘸子说:“吓,你这孩子。”就不见了。
樱子把我叫到河边,说了件事儿:“你娘怀孕了。”我一听,脸色煞白,默念《陈涉世家》。樱子走了两个舞步,她一不知道怎么办就这样。樱子表姐是诊所护士,我妈怀孕三个月了。樱子看我。真龌龊,我妈应该一早就和我叔叔就有奸情。樱子打了我一巴掌,说:“讨厌,也许是你爹的孩子。”樱子不知道,我爹两年前撞了车,好像那事儿不行了。我倚靠在我爹坟丘上打盹,想叫我爹告诉我点儿什么。太阳像穿羽绒裤头了,一点儿温度没有,冷飕飕地。我流鼻涕了,黄大夫说我着凉了。他祖爷爷是御医,大家都信他。黄大夫給了我包药,说:“回去泡点儿水 ,多喝水,没事儿。”我还是说了我娘怀孕的事儿。黄大夫吓一跳,说:“这事儿你咋知道啊?”我说偷听来的。黄大夫说我爹不会叫我娘怀孕。我表情鬼魅,黄大夫不安了,说:“柱子,你琢磨什么呢?”我要他看《哈姆莱特》。黄大夫不看外国的东西,问了樱子,樱子嗤嗤笑,说:“叔,你看莎士比亚啊?”樱子说了哈姆莱特的破事儿后,黄大夫把我叫河边去了,说:“你娘和你叔不会害你爹的啊。”黄大夫带我去古墓,指着块地方说:“这下头可能是你们家的祖坟,你爹一直找祖坟,蛇就咬了它。…”古坟没了不少,是泥石流哥们儿干的。一块石头上爬满了虫子,有蚂蚁,千足虫,很多我叫不上名字。黄大夫说:“这块石头沾过你爹的血。…”半夜我成了鬼,跑到古墓,把石头装进袋子拿回家了。我消失了两天,家里到处找我。我妈看见我大哭。我说:“你们杀了我爹。”我娘不哭了,眼泪都僵硬了,说:“你胡扯什么啊?”我回老宅了。顺子和我说:“叫你吓死了,我去断头崖找过你。”我和顺子喝啤酒,说:“我不会自杀。”
胡姥姥说:“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你爹不会死而复生。”我听得心跳,说:“姥姥,如果是杀父之仇,我不能不报吧?”胡姥姥是村里种土豆的高手,土豆种的又糯又香,她給了我个烤土豆,说:“尝尝。”我咬了口。胡姥姥说:“你猜的凶手是谁呀,小?”我叔叔和我娘。我一说这话,气氛鬼魅了,胡姥姥瞠目结舌。我走了。二丫抱着我哭,顺子一去断头崖,二丫以为我死了。我把一半土豆給她,二丫说:“你去哪儿了呀,手机也关了呀。…”晚上我娘流产了,在诊所。我在冷风里站着,告诉二丫我不去看。二丫说:“是你亲娘啊,你真心硬。…”我娘没事儿,小孩没了。黄大夫说我们家最近事儿多,我娘操劳过度了。我娘四下找我是一个原因。
我去坟前和我爹说了,算是喜讯。刘婶儿跪在摆放着祭品的坟前,是个新坟。我说:“婶儿,这,这是谁呀?”刘婶一说是明子,我浑身冰凉,明子丢了,怎么死了啊。顺子说明子没找着,刘婶神经了,修了个衣冠冢,里头是明子的玩具和小画书。我差点儿听哭了。顺子说:“大家都觉得明子不在了。”黄大夫说这样好,明子妈有了寄托哀思的地方,不用到处奔跑,说:“入了冬,天就冷了。”黄大夫叫我回家去看看我娘。我买了点儿东西回去了。叔叔在喝茶,大红袍的香气四处弥漫。我看了我娘眼,搁下东西走了,找顺子去了酒馆。二丫来打包馄饨,我娘想吃。我叔叔出去了,刘婶的丈夫被省城收养所收了,叔叔去接他了。我问了明子,明子的下落没有。二丫走了。顺子说:“好消息,干一个。”顺子说我爹好像給了明子家一百万。我第一次听说,这不是小数。
第二天一早顺子找我。他一紧张,脸就白。我说:“咋啦?”顺子说我爹可能真是我叔叔和我娘杀的。顺子弟弟磊子总偷家里的小钱,怕挨揍,动辄就跑了。磊子胆特别大,跑去坟地找空墓穴过夜。他用稻草铺个铺就睡了。我爹叫蛇咬了,磊子听见动静出来躲一边看。我叔叔用石头打了我爹的头,我爹就倒下了。天转眼黑了,磊子九岁,脑子特别大,越害怕的事儿越不说。昨晚做噩梦,吓糊涂了,和顺子说了。我屋里冷的要命,顺子把炉子生火了,说:“咋办,你要告了他们,你叔叔和你妈都得給抓了。”我半夜拿回来的石头送省城检测了,血液没毒。蛇毒弥漫开,应该需要时间。我給顺子五百块钱叫他给磊子保密这事儿,说:“我想想再说。”我问了黄大夫,蛇咬了人,蛇毒弥漫全身得多久。黄大夫说:“理论上和血液的速度差不多,二三十秒,这还得看蛇毒的量,酶分解的情况,不好说的准。”我说了石头的事儿。黄大夫愕然,说:“那天爬满虫子的那块石头?”磊子看见的不能说,就说我爹或许是被石头打死的,不是红头蝰蛇咬的。黄大夫把我爹中毒后拍的照片拿给我了。四肢肿胀,汗毛孔渗血。黄大夫说:“我拍了是研究用的。…”我爹是中毒死的无疑,诊所还有别人。我问石头上的血,黄大夫的意思,抓石头打蛇和摔倒都可能。霸妻,霸占家产,我得对得起我爹。我找了个药农,说我想药一个人死,又不能被发现。药农说:“滚蛋!”弃儿不舍后,药农说:“五万块。”我给他了,药农给了我包药粉,掺酒里、饭菜里都行,时间一久就成了。我没想也药死我娘。叔叔泡药酒,我把药粉加进去了。
学校放寒假了,二丫叫我抓紧回去,叔叔住院了。县医院的大夫说叔叔是病毒性肾脏衰竭,怀疑了药酒,结果就出来了,酒中有毒性碱。我血液凝固了没一会儿有舒展了。药酒里有毒蛇、蛤蚧、蜈蚣,各种奇珍异草,一混合,毒性来自哪儿谁不知道。我娘陪在诊所里,拉着我叔叔的手。二丫动辄就热泪盈眶。我嗤嗤笑,说:“你哭啥啊?”二丫说叔叔和娘真的相爱。我说:“潘金莲和西门庆也相爱。”二丫就气走了。和顺子喝酒,我唱了歌,顺子眼神诡谲,说在给我叔叔找肾源,全村的人报名了七成。二丫也报名配型。应该是喝了酒,我很凶恶,找了二丫说:“他霸占娘,你还报名啊。”二丫说:“你别这么说,我是为娘。”乌鸦落在我们家屋顶上,胡姥姥看见了,叹息说:“不是好兆头啊,柱子。”我叔叔基因特殊,肾源很难找。我开始做噩梦,一口朱红大棺材,我叔叔躺在里头。
县医院的专家胡一刀来了后应该和我妈说了什么,我和二丫给叫诊所去了。二丫忧心忡忡。我说:“准是要挂了。”二丫厌恶我这么说,先走了。叔叔看样够呛了,脸色像泥巴地,眼睛像熊猫。果真是告别,说了些话后,叫二丫先出去了,有话要和我说。傻二丫哭着不见了。叔叔说明子被我爹和胡一刀撞死了,他俩又把明子的肾脏给别人移植了。后来的一天我爹和胡一刀喝酒,我妈去跳街舞,手机不知道怎么录音了,把胡一刀和爹说的话录下来了。娘一知道,叫他去自首,爹就整天去墓地了。我爹一古怪,娘就跟踪了他。出事儿那天,我爹准备了红头蝰蛇,想咬死我娘。我娘去古墓见爹前和叔叔说了。后来发生了诡谲的事儿,蛇咬了我爹,他揪我娘,叔叔用石头打了他。叔叔说:“你不愿意我和你娘在一起,我不怪你,我们很早就喜欢对方,家里把你娘许给了你爹,他是长子。…”叔叔说他没对不起我爹,我爹死了,他才和我娘好的。我娘叫我听我爹和胡一刀说话的录音,我没听。我特别恼火,说:“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我娘说大人的事儿,不想叫孩子知道。我娘就像一个王,凛然不可侵犯。我娘急促地一叫我叔叔的小名,末日就来了。我喊了大夫。忙了十分钟,大夫说:“抱歉,他走了。…”我没参加叔叔的葬礼,几天没睡觉,脑子一凌乱,就疯癫了,想跑、想跳、想唱歌。我去墓地晒太阳。叔叔和我爹都在那儿躺着。他们应该会说话,说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有时候会唱凶狠的歌。我恨我娘,要是她早告诉真相,世界会不同。
顺子和二丫到墓地找我,我干的事儿把他俩吓着了,我盖了栋小房子。二丫说:“哥,你干啥呀?”我嗤嗤笑,说:“俺的家…”月亮和星星不知道死哪儿去的夜晚,我爹和我叔叔会出来吵吵,我浑身发抖,一唱歌,他们就没了。樱子来看我,叫我“哈姆莱特”。樱子说:“你快好起来吧,我还要嫁给你啊。…”我会给樱子朗诵一些词句:“谎言的国度,它会把你吃掉。…”哈姆莱特好像就这样。胡姥姥给我送包子,讲古老的故事,比文言文还老,能把人听糊涂了。黄大夫说:“小,你会好起来的,可得按时服药。”那是鸡汤熬煮的汤药。我不吃,我坚信疯子是真正自由的,根本不需要什么。明子被我爹和胡一刀撞死的事儿没人信,我是个疯子,说什么都疯言疯语。我偷了我娘的手机,录音已经删除了。我把手机扔进了河里。我现在被喊做哈姆莱特。胡姥姥做了好吃的,会给我送来,说:“小哈,吃点儿,还热呢。…”我想入冬前去断头崖算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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