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蒙蒙的,稀零零地飘着几点雨。离着苏州城还差一段路程,村落参差稻田平旷,雾茫茫的一片,与北地秋色大不相同。
草棚子立在道旁,外面胡乱挑着个破旧的布幌子,卖些茶水点心。
老丐拄着竹杖,缓缓走过来,到了门口,往里望了一眼,便不进去,倚着墙根坐下来,也向人不讨些什么,解下腰间的葫芦,慢慢饮着,也不知是酒还是水。
茶博士正忙得脚不沾地,虽然早便瞧在眼里,也懒得理会他。这般天气,茶棚的生意竟是出奇的好。前面一张桌子上空荡荡的,倒扣着一只大碗,围着七八个人在说些什么,当中端坐一名老者,长须飘洒道骨仙风,只是一双眼睛全是眼白,不见瞳孔,是个瞎子。
陆扬和秦少飞进来的时候,四下里已经没有了空位,只最里面一张桌子,独坐一个跛脚的汉子。二人告罪落座,那人也不理会。
众人忽然静下来,只听那老者道:“橘子尚且未熟,摘它下来作甚。”
便有人伸手把碗揭开,果然底下扣着颗青橘。
众人轰然叫好。
接下来,有人藏了鸡毛、铜钱、钥匙诸物,老者均一一道中,丝毫不差。
“老神仙果然厉害,我等服了。”
老者捻着胡须,微微一笑。
一个壮汉挤进人群,笑嘻嘻地道:“我说老先儿,您就别逗我们了。大家都是江湖上混日子的,说破了怕不好看。”
老者摇头道:“年轻人说话要有分寸。我这么一大把年纪,哄你作甚。”
那汉子从怀中摸出一枚骰子,往桌子上一抛,骰子滴溜溜转个不住,被扣入碗底:“那你算算,这底下是几点?”
老者伸出一只手指。
揭开来,果然是一点。
那汉子不信邪,如是再三,无一不中。
汉子有些焦躁,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掷出骰子盖上茶碗,在桌子上一拍,道:“先生再猜。”
老者淡淡地道:“年轻人火气大,不要拿东西撒气。”
汉子讪讪地揭开茶碗,骰子已然被内力震得粉碎。
众人哈哈大笑:“老神仙掐指一算,过去未来之事都不在话下,岂是你能糊弄的。”
老者神情仍是淡淡的。
一人凑过来,笑道:“老神仙不用理他,外乡人知道什么。且与我们说说,这一次的事究竟如何了局,也好去瞧个热闹不是。”
老者缓缓道:“尤迁广发英雄帖,要捉白狐,听说连苏门剑派邵掌门也在被邀之列,想来明日定是热闹非凡。只是……”
“怎样?”
“这热闹你却未必能瞧上。”
“不过是在苏州城中,有热闹为何不能去。”那人诧异道。
老者呵呵一笑,道:“还有三十步。”
“什么?”
老者摇头,道:“来了。”
“什么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人急匆匆闯了进来,叫道:“蔡大哥原来在这里,快回去看看吧,婶子在门外跌了一跤,怕是不好呢。”
那人吃了一惊,心知应了老者的卦,忙向外便走。
老者道:“没什么干系,但这热闹你却赶不上了……”
两个人早一溜烟没了影子。
这下,众人一片哗然。连适才掷骰子的那大汉,也惊疑不定,道:“老先生既然真能知未来之事,便说说明日的事如何?”
老者却正色道:“福祸自取,天机不可泄露。”
旁边一桌有人嗤笑道:“老神仙怕是卦不准罢,毕竟白狐跟你们不是一路的。”
这话犯了众怒,有人一拍桌子,大声道:“你不肯信便罢了,怎么连我们这些人都成了江湖骗子了?岂有此理!”
众人鼓噪起来,一个为算卦老人鸣不平,一个将信将疑上前相劝,一个反唇相讥说老者设局蒙骗外乡人,七嘴八舌吵个不停。
老者起初尚不理会,终于恼了,道:“那你想怎么样?”
那人道:“我随便指个人,若能说准了,便算你有真本事。”
老者冷笑道:“这是要考老朽了。”
“不敢。”那人四面看了一圈,随手一指,道,“你可敢给他算上一卦?”
老者点头,站起身,摸索着慢慢走过来,道:“这位小哥请了。”
“叫我?”陆扬抬起头,这才发现店中人齐刷刷望着自己。
老者微笑点头,道:“小老儿张铁口,略通些术数,想为小哥算上一卦,不知可否。”
陆扬道:“我不信命。不过,若是老丈难做,说说也无妨。”
秦少飞微微皱眉,自顾啜着杯中茶水,默默不语。
张铁口道:“小哥倒是爽快人。”他掐指念叨着,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坎水之地,敢问小哥可是北边来,要向南方去的么?”
陆扬称是。
“姓名之中带乾数,小哥名字里可是有个‘六’字么?”
陆扬心道,“六”即是“陆”,说来也有几分道理,便答了个“是”。
张铁口惊道:“是了,只怕小哥祸事就在眼前了!”
“是么?”陆扬淡淡地道。
“以你的命格,本月南行可是大凶之象——老朽一辈子算命,却未见过如此凶险的卦象。轻则有血光之灾,重则性命堪忧哪!”张铁口左手五指急速翻飞着,声调都有些颤抖。
“那又如何。”
“小哥不肯信么?”
陆扬道:“我本就是不信命的。”
张铁口叹了口气,道:“先不说将来。你三岁至亲骨肉分离,师出名门,是也不是?”
“不错。”陆扬这次露出讶异神色,“你如何得知?”
“这么说,过去之事是说对了?”
“是。”
“未来之事,可信么?”
“不信。”
张铁口无奈道:“为何不信?”
陆扬淡淡一笑:“且不说老丈这卦准是不准,命之一物,谁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未来之事若真能预知,趋利避害,那么,未来便不是预见的样子,那么,预见的又是什么?若不可预知,多说何益?”
张铁口无言以对,叹了口气,道:“都说天命难违,便是人多不信,趋利避害更无从谈起。小哥既然看得通透,又何妨一避,便是老朽的卦不灵,也没有什么损失。”
陆扬道:“若你的卦不准,万一避出了什么灾厄,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张铁口摇了摇头,不再相劝,也没有再落座,转身摸索着出了门,渐渐走远了。
秦少飞失笑道:“亏你想得出来。”
陆扬却没有答话,低着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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