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听说你出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
回老家差不多半年后,我接到了山哥的电话。我觉得他还是挺神通广大,警察一直没有抓到他。
我说,出来几个月了,山哥。
他说,你出来了,我应该给你接接风的。你现在在哪里?
我说,我回老家了。
他说,我知道你够义气,兄弟,你出来吧,我会照顾你的。
我说,我考虑一下吧。
他说,行,兄弟,你想好了的话,就给我来个电话。
回老家半年里,我迷惘了很长一段时间,特别是爸爸的死,还是让我难过得不得了。虽然他没有给过我幸福的生活,但是,他终归是我的爸爸。尽管脑子里浮现的画面多是他打骂我的情景,但是,现在他没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像是少了什么一样。我在他坟前,还是忍不住哭了。
我并没有给山哥回话,但我还是回到了那个市里,因为从小都是在那个市里长大的,那里比我的祖籍更像家乡。我回来了,并没有再去找颜丹,也没有去找山哥,我又找了一个洗车店上班。
二郎神。
我正洗着车,背后却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居然是山哥,看到他,我有些意外。心想,你不怕警察抓你吗?
他一把把我抱住了,说,兄弟,我都知道了,还是你仗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我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当初进局子里时,我没有把他供出来,他现在在念我的好。我回答他,说,山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出来混,很看重情义的。
他有些感动,说,兄弟,什么也不说了,走,我们一起去喝酒,你出来这么久了,还没有给你接风。
我本来想推辞的,因为,出门前,爷爷婆婆给我交代过,让我好好工作,不要当小混混了。可是我却还是答应了山哥,也许我根本没有过平静生活的心。
山哥叫来几个生面孔的兄弟作陪,我们一起在酒吧里嗨喝着,山哥还叫来了几个“公主”陪我们喝酒。当一个公主坐在我身边时,我却有些抗拒心理。因为,那一刻,我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颜丹。
第二天醒来,昨晚作陪的兄弟全不见人了。山哥对我说出了一个车牌号,问我还记不记得?
头天晚上喝得太醉了,现在头还痛得厉害。但是,山哥说的那个车牌号,我却还记得清楚。前年,我在洗车店里洗车时,发现了一辆特别容记记住的车牌号,这车主人一定有来头。还令我记忆深刻的是当时那辆车的后备箱里有一箱子的软中华。心想,有这么牛的车牌号不可能是假烟。后来,我把这个情况当平淡的话题给山哥说起来,当时山哥说,那可能是走私烟。
没想到,山哥现在提起了那个车牌号来,我深感疑惑,问,怎么了?
山哥说,兄弟,你想不想走轻松来钱的路子?
听山哥这么一说,我第一时间是又想起了爷爷婆婆的叮嘱,但是,听到可以轻松来钱,我又动心了。因为,我至始至终并不是真心喜欢洗车这工作,如果我还可以干点别的工作的话,我是一天也不想干洗车工了。
我问,什么路子?
山哥说,就刚才我给你说的那个车牌号的主人我打听清楚了,他叫林恩绪,是一个官儿,特爱抽烟。他家的地址我也打听清楚,他有三个住处,两个别墅,一个单位房。
听到山哥说那个人是个官,我心里多少有些发虚,问,山哥,你想做什么?
山哥说,别急,听我说完。这个林恩绪并不是一个什么好鸟,表面上看似清高,其实背地里又抓又拿。就拿他抽的烟来说吧,全是别人“孝敬”他的走私烟。这是他亲口对别人说出口的,后来传开了。但是好像就没有传到那些纪检的耳中。他这样的人,一身脏,就算我们就拿走他半个家底,他也不敢放一个屁。
我听得有些怕了,我的意识里还是有着爷爷曾挂在嘴边的那句“民不与官斗”的话。当初爷爷被车子刮蹭倒了,他也不敢多吱一声。我与山哥一起打过架,偷过东西,但对象都是一些市井小民。这回山哥这个计划,我觉得玩得有些大了。所以,我怕了。
见我没有作声,山哥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别担心,为了这个计划,我都准备了一年了。保管万无一失。我们趁晚上去他家里拿一些值钱的东西,保管我们十几年都不用干活了。
十几年都不用干活了,这个理由太诱人了,惶恐的我居然有点动心了。心想,如果干一票后可以吃上十几年的话,那我可以陪着爷爷婆婆,让他们安享晚年了。我怯怯地问,山哥,他真的有那么多钱吗?
山哥非常肯定地说,真的有。你听说过这句话没?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查过了,林恩绪都已经当了二十几年的官了。他别墅都有两套了,家财一定万贯。另外,我已经查好了,他经常开车出入一个别墅区后,都是提着一大包东西进别墅的,我猜里面一定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个别墅位置我也观察了,可以从房后的一个水管爬到二楼去。而且,林恩绪一般晚上在单位房里住宿。我们进去拿了就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突然想起了我上次被抓,就是因为被监控探头照到了,所以,我问,那里有监控吗?
山哥一听,指着墙角的一个包,说,里面有两套衣服,帽子,口罩,手套。到时,就算狄仁杰来了,也查不了我们的。
听到这里,我彻底动心了。
晚上,山哥开着他的摩托,载着我,来到了一个别墅区,他绕到了一座别墅房的后面,那里的光线比较暗。我看了看那座别墅周遭能见到的物体后,发现这里果然气派。那座别墅有三层,墙壁在路灯的照耀下都闪闪发光。我心里更相信了山哥的话,这个林恩绪也许真的不是一个好鸟。
我们下车后,准备潜入到那个别墅里面去,正要翻墙时,突然,原来暗着的房间居然亮起了灯来。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动作。
有人。我们走。
山哥也没有想到出现这种情况。他说过,林恩绪晚上一般不会在这个别墅里住宿的,这已是下半夜了,别墅的房间里怎么会有人呢?
十
别墅房间里有人,山哥原定的计划落空了。我们骑车往回走,山哥突然把车停了下来,他说,如果林恩绪在那座别墅里住宿的话,那他另一座别墅就空着没人了。
我听出了山哥的意思,他临时把目标地改变了。他不想空手而回,想再去林恩绪的另一个别墅里捞上一手。老实说,我也不想今晚白忙活一趟。问,那里安全不?
山哥说,那里也是别墅区,我也探点过好多次了,没问题。他说完,我也没再作声,我们保持默契一样,朝新的目标地驶去。
那一个别墅区没有上一个别墅区隐避,也没有上一个别墅区有气派,就连路灯光线都没有那一个别墅区亮堂,但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里是非富即贵的巢栖地。
这下半夜,几乎整个别墅区里的房间里都熄了灯。我跟随着山哥来后方的一个光线暗处。刚才来时,我就留意到了保安亭,我对山哥说,这里面有保安。
山哥说,放心,那些保安就只是门卫,警觉性不强,下半夜一般都在睡觉。别多说什么,我们手脚快些,早完早收工。
想到马上就要干一票大的,我心里既惶恐,又激动。但一想到,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我是决定豁出去了。
翻过一处低矮的围墙,我们算是彻底行动了。那一刻,我相信,山哥的话没骗人,他是提前探好了路的。
我们是搭人梯翻进了一个窗户里,房间里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悄悄地山哥说,这家就是那个姓林的吗?
山哥悄声说,别出声。我看到他口罩上面的那两个眼珠转来转去,他开始在寻找东西了。第一次戴口罩,感觉极不舒服,呼吸不畅。心脏也跳得厉害。
我和山哥都开了手机电筒,房间里居然被照亮了一半,山哥觉得这灯光太显眼了,被外面的人从窗户看到就不好了。他叫我留在这个房间里,之后,他就去了另一个房间了。
我照着手机灯光,粗略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才发现这是一间卧室。我开始翻箱捣柜了。我打开了一个衣柜,一股浓重的香气扑鼻而来。我搜了一遍衣柜,除了衣服,却没发现有什么值钱的小东西。关了衣柜,我走向一个梳妆台。手机灯光照到一面镜子上,镜子里面突然照出了一个戴口罩的人时,我居然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手机差点都掉地上了。
我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果然,我找到了好东西,一些手镯,还有耳环。在手机灯光下,那些东西都反着金光呢。那些东西还不少,我拿了好些个东西放在兜里。正当我拾那些好东西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梳妆台上的一个相框,相框里有一张三人全家福。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一男一女中间,他们蹲下着,都亲吻着那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一脸的幸福地笑着。我不认识他们,相框里的那个男人也不是我所见过的拥有那个车牌号的主人。我猜,这个照片可是那个车主的一个亲戚的全家福吧。然而,那个照片像是一个魔咒一样制约了我的行动,我陷入了一段回忆中。
妈妈,快推我。妈妈,快推我。
我坐在一个小玩具车上,向妈妈叫嚷着,推我前进。那个玩具车是妈妈买给我的三岁的生日礼物。我开心得不得了,坐在上面,妈妈轻轻地推着我,那感觉就像是在飞。我叫爸爸也推我,可是,他却一直在房间里看着电视,并不理我。妈妈看了看他,却没有说什么。她又开始推着我走了起来。我大声地叫着,呜呜呜,火车来啦。呜呜呜,火车来啦。
你是谁?!在干什么?!
一个女人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的回忆就像雪崩一样被埋没了。我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正站在门口,我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山哥说过这个别墅里今晚一定是没有人的。我被吓得不知所措了,脚像被截肢一样,动也无法动。后面的事,更让我恐惧起来,那个女人一下子冲上前来,扯掉了我的口罩,还揭了我的帽子。当时我被吓傻了。
那个女人一直冲我骂着什么,但我的脑海却是一片空白。我仿佛进入了梦里一样。
不知道隔了多久,又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出现,我有些听出来了,是山哥的声音,他冲我喊着,快过来帮忙,捂住她的嘴,不然会被外面的人听到的。
我这才稍稍回了一点神,看到山哥和那个女人扭打在一起了。山哥占了上风,控制住了她的双手,但是,那个女人一直叫喊着。我知道,被外面的人听到的话,一定会完了的。于是,我立即冲上去捂住了她的嘴。那个女人终于叫不出声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捂了她多久,山哥对我说,快掐死她。
我以为我听错了,回头看了看山哥。山哥还是控制着她的双手。他又说,他看到你的相貌了,你现在不掐死她,我们谁都跑不了。快点。
我左手捂着她的嘴巴,右手慢慢地向她的脖子伸去。从刚才听到山哥说要掐死她的时候,她就开始猛烈挣扎和反抗,但是,却被山哥死死的控制着。她的头想左右摇摆起来,但却也被我死死的控制着。她的眼睛睁着很大,一直盯着我,盯得我快窒息了。
你快点呀,不然我们谁也走不了了。快点。山哥在一旁催着我下手。
她还是死死地盯着我。但我知道,我已别无选择了。我闭起了双眼,不去看她。右手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但有那么一瞬间的电流,让我觉得我像是在小时候死死地抓着妈妈的手。
好了,快松手。她死了。快,我们走。
山哥的声音把我又从梦幻里叫醒了过来。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居然是那个女人的一双睁得很大很大的眼睛,她还是死死地看着我,我被吓得瘫坐在了地上。有那么几秒,那个女人的灵魂,仿佛飘浮在了我的眼前。
十一
手机QQ的信息铃声响起了,居然是益柠给我发来的信息,只有几个字:我在小公园里,你来一下吧。
我莫名有一种激动的心情,合上书,照了一下镜子,对外婆说了一声,我到小公园去玩一会儿。
他坐在石椅上,脸色有些淡然,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却盯着我看,说,颜丹,你还记得我第一次为你打架是什么时候吗?
我没想到他会问我这样一个问题,老实说,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也这样回答他。
他说,我还记得,那时,你三岁,我们就在这里玩,石头带了几个同伴过来了,他骂你是丑八怪。你当时还小,脸有点脏。
听到这里,我有点害羞起来,心想益柠这时候干嘛提我小时候的糗事出来。
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继续说,就那回,我打他了。那是我第一回打架。
我说,那一回我不记得了。不过后来你为我和石头打过架,我是有印象的。
他说,石头现在还欺负你吗?
我说,早没了。他已经到北京上学了。他爸爸妈妈在北京工作。
他说,真羡慕石头有这么好的爸爸妈妈。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又难过起来了。关于爸爸妈妈的话,我们仿佛一触碰到,心就会痛。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把你手机里的那首歌再放一放吧。
我问,哪一首?
他说,就是《妈妈不要离开我》那首。
我有些意外,说,你不是不喜欢听这首歌吗?
他说,我想妈妈了。
我放出了他想听的那首歌,我们都不说话,静静地听着。
他埋着头,双手撑着脸,我看不到他有没有哭。但我却被他现在的样子感染了,我想起了爸爸来。
我们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小公园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全是年轻的陌生人,他们分散着,朝我们时不时地看过来,我感觉他们很奇怪。在他们当中,我却认出了不久前来找益柠的那个名叫张燕的姐姐来。我有点意外又一次见到她。我朝她喊道,姐姐。
益柠一下子抬起头来,他顿时紧张起来,且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用手肘箍着我的脖子。
那些人一下子都朝我们围了过来,益柠说,你们别过来。一个青年男子朝着站在前方的一个女子说道,王静,退后,大家都退后。
我没法看到益柠的正脸,但我却听到他的哭声了。我问,益柠,这是怎么回事?
益柠哭着说,颜丹,我杀人了。他们是警察,来抓我的。
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突然害怕起来。我说,益柠,你不要骗我。
益柠说,颜丹,我真的杀人了。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刚才后退了两步的女子说,温益柠,放开那个女孩,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益柠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恐慌,他朝那个女子吼道,你们不要过来。
那个名叫张燕的姐姐开口对益柠说,温益柠,你不要再做傻事了,你要想一想你老家的爷爷婆婆,他们的年龄都那么大了,你还要让他们伤心吗?
益柠显然被这句话给说痛了心,他无助地说,是李山叫我杀人的。那天晚上,是李山说那个别墅里没有人的,他骗了我,也是他叫我掐死那个女人的,我是迫不得已的。
女警王静对益柠说,这些我们都知道,你先放了那个女孩,好吗?
张燕姐姐也说,温益柠,听话,放了她。我们好好说,不会有事的。
益柠像一个困兽一样被他们围着,跑是跑不了的了。益柠其实也知道这一点,他之所以箍着我的脖子,可能是太害怕了。同样的,此刻,我也害怕极了。上一回,益柠被抓时,我被吓得像丢了魂一样,而这一回,我实在像一个无声的木偶一样,被益柠箍着。
对不起,颜丹。
他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之后慢慢地松开了箍在我脖子上的手,之后,他瘫坐在石椅上,哭了起来。但很快,他被两个年轻男子反扭着手,戴上了手铐。我被张燕拥抱在怀里,我还在瑟瑟地发抖。
益柠被押着,走过我的面前,我一直盯着他,眼泪忍不住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益柠刚走过我的面前,突然停下来了,他转过脸,对我说,颜丹,对不起,请原谅我。如果我妈妈以后回来了,就叫她别找我了。
当益柠说这句话时,张燕姐姐把我抱得更紧了。
当益柠被带上警车离去后,我问张燕姐姐,益柠他是真的杀人了吗?
张燕姐姐没有作声,但我从她脸上的表情却可以看出答案了。我流泪了,我说,益柠已经十几年都没有见着他妈妈了,刚才他说他想妈妈了。
张燕姐姐却不说话,她陪着我坐在小公园里。周围有一些看热闹的人,他们碎言着,我却像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一样。
胖子,不准骂她丑,再骂她我就打你了。
我脑海里浮现出了小时候,益柠对着石头警告后便与他打了起来。
颜丹,帮我做一下作业吧,反正我也做不来。
我说,老师说自己的作业自己做。
他说,没关系的,老师不会知道的。
小时候,他叫我帮他做作业,我却帮他做了。
颜丹,来,坐在车上,我推着你开车。
小时候,他拿出了三岁生日时他妈妈买给他的玩具车。那一年,他六岁,那辆玩具车虽然有点旧,但他却保管得好好的,他说,那是他妈妈买给他的车。那辆玩具车,他只让我坐过,别的小朋友都没有坐过。
颜丹,我不会再读书了。他不让我读了。
小学毕业那一年,他对我说他不读书了。他不怎么难过,我却很难过。
颜丹,你怎么戴上眼镜了?
他辍学之后再一次见到他时,他染着一头红发,又长又红,他问我是不是眼睛近视了。当时,我反问他怎么把头发染红了?
想着想着,我又一头栽到张燕姐姐的怀里哭了起来。
十二
表姐王静说,据李山供述,那天晚上,他们原来计划是去林恩绪一处别墅里偷东西的,但是,他们到那里发现,那处别墅的房间里有人,所以,他们临时决定到林恩绪的另一处别墅里偷东西。然而,他们到达另一处别墅里行窃时,被屋主请的保姆何青给发现了。当时他们都很害怕,何青不仅大声斥问他们做什么,而且还对外喊人。李山一把把何青控制了起来,并叫温益柠去捂何青的口,不让她出声。后来,李山想到,这样控制着也不是办法,如果不杀何青灭口,他们谁也逃不了,所以李山就叫温益柠掐着何青的脖子,直至何青死亡。
我问,林恩绪?是市里面的X局的林副局长吗?
表姐点了点头,说,李山交代的一些关于林恩绪的问题,我们已经反映给市纪委了。不过,何青并不是林恩绪家的保姆,李山他们进错了别墅,他们进了辉鸿服饰的老板林长杰的家里。当晚林长杰他们全家都到亲戚家去了,只有保姆留在了家里。
我问,现在有温益柠的线索了吗?
表姐说,暂时不能对你说。
我决定再去冰榔村见见那个名叫颜丹的女孩,上次我已了解到,她和温益柠的关系不一般,情同亲兄妹。也许,颜丹是知道温益柠现在什么地方。
然而,当我来到冰榔村里的那个小公园里时,我居然看到我表姐他们都着便衣来了。我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颜丹和一个男孩子坐在一起。男孩子正低着头,双手捂着脸。我猜,他一定就是温益柠了。
看到有警察到来时,那个男孩子像困兽一样,挟持着颜丹,这把我吓坏了。他已经做错了一次了,千万别再做傻事了。
后来,他终于还是放开了颜丹。
什么?怎么可能?
表姐把他们调查的一个令人惊诧的情况给我说了,我根本无法相信。我问,表姐,你们是不是调查有误,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表姐没有回答我,只是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我问,温益柠现在知道这个事情吗?
表姐摇了摇头,说,我们觉得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他。我们都担心,他如果知道了的话,会接受不了。
难以想象,人世间还有这样的惨剧。我提出了申请,要与温益柠面对面交流,了解他内心的世界。
当我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坐在他面前时,我心里充满了矛盾。他坐在我面前,表情却异常平静,与上次在那个小公园里见到的他不同。但他好像有点抗拒我。
我说,益柠,我是颜丹的好朋友,我们可以聊聊吗?
为了减轻他的戒防之心,我说我是颜丹的好朋友。但是他并没有回答我。
我问,益柠,你想你的爷爷婆婆吗?
他抬头看了看我,又低下了头,说,想。
我说,你把你老家的地址告诉我,好吗?我计划下周去看望他们。
他的表情有些难过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你。不过,请你们不要告诉他们关于我的事,好吗?
我说,好,我答应你。
我问,你可以给我说说,关于你妈妈的事吗?
他听后,不说话了。
我说,你是不是不想提起你的妈妈?
他说,不是。
我问,你有多久没见过你的妈妈了?
他说,五岁那年,她离开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我问,当年你妈妈为什么离开你?
他说,我记得小时候,妈妈常说,梳头不好一早过,嫁夫不好一世错。他怨我爸爸没出息。五岁那年的一天,他带着一个男的回来,跟我爷爷婆婆说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了。我现在还记得,她当时说会到幼儿园来看我的,可是,她骗了我,她骗了我十二年。
我问,你恨她吗?
他抿了抿嘴唇,说,恨。一直都恨。颜丹一直问我想不想妈妈,我都说我不想,我真的很恨她。恨她骗我,恨她十几年都不来看我,恨她抛弃了我。每次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在身边时,我就恨她恨极了。
说着说着,他流泪了。我递给他一张纸巾擦眼泪。
他擦了擦眼泪,把纸巾紧紧捏在手心里,说,把爷爷婆婆送回老家后,我又来到了这里。我想在这里等她回来,我要问一问她为什么要抛弃我。当我杀人后,我害怕了,我害怕我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问,你还记得你妈妈的样子吗?
他说,不记得了,只记得她蓄着短头发。
我问,那你记得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他低声说,记得,她叫何青。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那晚你掐死的那个女子后,她的孩子也就没有妈妈了。
他说,我没有想过。我太害怕了。她一直想叫,还一直睁大眼睛看着我,她的眼睛让我很害怕。
我问,你知道你们进的那个别墅并不是林恩绪的吗?
他说,警察告诉我了。他们说,被我掐死的那个女人是另一个老板家的专门带孩子的保姆。
我停了一会儿,做着思想斗争。终于,我还是那样决定了。
我问,你知道你掐死的那个女人的名字吗?
他说,不知道。躲藏的时候,我只听说那是一个保姆。
我用颤抖的声音说,她叫何青。
好几秒他都没反应,我以为他没有听到我的这句话。我盯着他,准备再重复那句话时,他猛然抬起了头,也盯着我,说,什么意思?
我的内心早已无法平静了,但我却强迫自己镇静着,我说,那个保姆的名字叫何青。
他突然笑了起来,说,你是在骗我,对吗?你们都是骗子!
我说,我没有骗你,她就是你的妈妈。
我已经不知道可以对他说什么了。
他突然站了起来,跺着戴着铁链的脚,跺得铁链咣咣地响。他吼了起来,说,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带,去带别人家的孩子,她该死!她该死!
他吼着,叫着。眼泪又出来了,鼻涕也出来了。
随后,他又蹲在地上,呜呜地说,我居然亲手掐死了我的妈妈,我居然亲手掐死了我的妈妈。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我这辈子永远都没有妈妈了……
我忍不住,也跟着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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