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阿纤,是阿爹阿娘的掌上明珠,只是,阿爹阿娘并非只生了我一个,其他的哥哥姐姐都死的死逃的逃,剩了我一个人在阿爹阿娘的身边。
我看起来已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了,阿爹阿娘却是老迈如同耄耋老人。
阿爹最大的心病就是给我许一个人家,过阳光下的日子,不像我们一家人,总是东躲西藏的。
我们家可没有做过坏事,只是,我们不是人类,所以,作为异类在人间讨生活十分艰难。
我们只是鼠仙,仙里面最末的等级,没本事幻化金银财宝,就是修为人身也只是贫家子。
老爹对外自称姓古,咳,反正也不是很重要啦。
2、
有一天夜里,我都已经睡熟了,被身边的阿娘叫醒了,说有客人要招待,我迷迷糊糊地起来,发现是个小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坐在屋子里。
爹爹说,是屋檐下躲雨的人,敲了别家的门因为夜深雨大都不肯开门,哼,我在心里哼一声,人类真是没有同情心,到这光景,还不是得进咱们这个老鼠洞吗?
不过,我还是客客气气地给这个客人热了米汤端上来,又帮他铺好了被褥,留宿一夜。
到天明那客人要走了,掏了银子说是食宿钱,爹爹坚决不要,他和爹爹推拒间我知道了,原来这个人家里还有个三弟,昨晚这人看了我之后,就跟爹爹提亲,爹爹已经允了。
嫁人就要离开爹娘,我不愿意,阿爹知道我的心思,说我的事情定下来,就到夫家的附近租房子住,以便能照顾我。
我失笑,什么租房子住,不就是躲在人家不要的房子里,做什么都得偷偷摸摸不能弄出来声响,否则,就会有人棍棒相迎。
哎,真是心酸。
3、
我对于阿爹的想法无可无不可,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成婚生子,谈不上什么期待雀跃,只是这是阿爹的心愿,我不忍让他失望伤心罢了。
阿爹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思想迂腐,总是畏畏缩缩地,这也不能怪他,这么多年不但失去了儿女,就连孙辈都不知道死伤多少,他实在是怕。
唯独让我嫁了人,才算是名正言顺,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对于这个话,我是有点半信半疑的,但是,家里突然就糟了变故,我也来不及想这些了。
4、
我们一直住的那个荒废的宅子,最近总是有人来,可能是屋子里面有走动闹出来声响了,这些人以为是闹鬼。
我们当然不是鬼,鬼有鬼该去的地方,只有寻仇的鬼才会回来人间晃荡,来报复那个曾经对不起他的人,有句话叫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是我们怕人,人见了我们,都是凶神恶煞、喊打喊杀。所以我们一家三口一直都是跟着爹爹东躲西藏的。
这一日,又有人来了我们的房檐下偷听里面的动静,阿爹把我和阿娘藏在里头,自己与那些人周旋。
可没想到的是,那些人这么多天一直没有收获已然烦了,居然把阿爹藏身那堵墙给推翻了!
阿爹没想到,这些人为了区区几只老鼠,竟然舍得把屋子都毁了!阿爹在那些人面前露了相,那些人嘴里喊着,这大老鼠,真是比猫还大了!啧啧啧……
趁着混乱,阿爹逃了,不过也只剩了一口气,他临终时候还惦记着我的婚事,让我等着奚家人来接我。
我狠狠哭了一顿,跟阿娘送走了阿爹,这地方不能住了,下一步要怎么办才好。
5、
奚家大哥来了,虽然上一次来我们也是穷家破业,这一次却是家破人亡。
阿娘与奚家大哥说起来便是哭个不住,把那奚家大哥的眼泪都哭得掉下来。
末了,阿娘对奚家大哥说道,依旧也是说了亲,不如,你就把阿纤带了去,她有了着落,我也放心了,那奚家大哥怎么能不应允呢?
有了奚家大哥出头,办事方便很多,阿娘让他去一户米商家里送信,派人和牲口过来驮粮食——那是我阿爹阿娘给我攒的嫁妆。
那些嫁妆可真多!五六匹大骡子来回挑了四五趟才驮尽了,阿娘留下来其中的一个人和两匹骡子,带着我们所有的家当,跟着奚大哥回家。
6、
我就这样嫁作了人妇。
三郎和大哥比起来可真是个单纯可爱的人,我一见面便喜欢他了,他是个读书人,只是家穷供不起他,所以便把学业荒废了。
哎,我怎么那么心疼他啊!他一看就是个以后会有出息的,不就是读书吗,我一定要成全他!
我阿娘挨着我们家不远租了房子住,阿娘用卖粮食那些钱,给我们买了新婚的一些物件,我还特意让阿娘帮我添置了织布机。
从成婚那日起,我就让我的三郎好好读书,我每天不停织布,赚了钱养家,全家人都喜欢我,我就做得更卖力气,这是阿爹的心愿,可惜他看不到了。
只是,夜里我和三郎关起门来的时候,我告诉他,跟大哥说,别去外头说我家的事儿,我自然不能告诉三郎实情,但是三郎对我只有依从,不会多加过问。
这样的三郎,怎么让我不喜欢啊!
能这样堂堂正正地生活,我真的很幸运,隔三差五地还能去看看我的阿娘,我希望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可终究还是不如愿。
7、
家里的日子在我的劳作下越发好了起来,家里有我操持,三郎就能安心读书,这一次中榜的人里终于有了他!眼看着日子就要大改观。
大伯又贩货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这一次看我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那种躲躲闪闪的,还带着点惧怕,以及厌烦……
我心里想想也便有了几分明白,初始相遇那一处,是大伯来往打尖的地方,那一处的人应该都熟识了。
我们一家,却是没有人认识,如果说了哪一户,听者更是会惊呼,那是一处荒宅……
又看大伯对我这个神色,恐怕是听了我家的闲话了,我心里一冷,便不动声色,只等他如何出手。
这一日,大伯在状似无意中提起,最近周围这鼠患严重,要寻个灵巧的猫儿来家里,说完了还看了看我的反应,我只低头不语,心里却气得不轻!
三郎对他嘱咐的话儿看来他只当成了耳旁风,我虽为异类,成婚后却哪一件事不是为了这个家里?日夜不停劳作,这个家难道不是我来了之后日子才越过越好的?
来了猫儿又如何?我这点道行,虽然不高哦,但是,区区一只凡猫还制不住我这个鼠仙!
只是,三郎啊三郎,阿纤对什么都不留恋,只单单舍不得你啊!
可我不能留下,人的疑心一旦起来,便会自私地对我们赶尽杀绝,后面的祸患,不是我能承担起的,我阿爹已然惨死,我一定要保全了我自己和阿娘!
那一夜,我抱着身边的三郎,偷偷流了眼泪,可是他不知道。
8、
第二日,我还是照常起来劳作,谁也没有看出来的内心的波涛汹涌。
跟家里人说了声我要去看看阿娘,走出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怀疑。
我到了阿娘的院子里,便哭到不行,阿娘以为我被婆家欺负了,颤巍巍地拄着拐要与我去讲理,我拉回她,抽抽噎噎地与她说了始末,阿娘也沉默了。
半晌,阿娘问我,阿纤,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我想了想,如今,我就算是走了,也有了名头,咱们不用再遮遮掩掩的,手里还有些钱,便远远走了,到一处地方安身吧。
阿娘只有我一个,便什么都听我的,我们收拾了房子,变卖了物件,拿着钱,便一路走出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方向。
9、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
我和阿娘在这里已经待了这么久呢!我发现,妇人就是不方便!我们那个房东,总是对我探头探脑的,人们说老鼠的话叫做鼠目寸光,我说这个房东就是獐头鼠目,让人看了就心烦。
他看我是妇人打扮,身边却只跟着老母,或许以为我是个寡妇,反正是不怀好意,为了避免麻烦,我们家总是关门闭户,不与邻人来往,不过,一家只有两个女眷没有男人,还是让人注意到,每一次来回走我都已经很小心了,还是感觉到后背热热的,有人对我议论。
做神仙做到我这个样,可真是够憋屈的!万一再和这个房东说不清,那更不要想会怎么样了。
阿爹总说做人好,这有什么好呢?累都累死了!可是如果不做人,怎么有我和三郎的一回相遇,哎,我真想他,他如今也做了大官吧!哎,也不知道他想我不想,是不是我一走他就娶了小老婆,哼,一定没有我好看。
阿娘已经很年迈了,我感觉她的光景不会特别久了,我都不敢离开家,一想到阿娘走了,就剩我孤零零的一个,我要怎么办呢?
修身成人自然再也不想回去山野,可是这人间,危机四伏,我一个小小鼠仙,如何过得去?
小鼠仙可真是可怜啊!好像是变了一回人,就为了来遭一回罪!
10、
阿娘走了。
从那天起,我便止不住地天天哭,这世间唯独三郎还让我放不下,可我已经无缘再见他。
我不敢开门,门外那个房东,见我一个人落单,恐怕又要来纠缠,我真想把真身现了咬死他,可是又害怕被人群起而攻之,哎,真难。
敲门声响起来,我一下子就不敢哭了,谁,我对着门外警觉地问,家里没男人,就是这一点不好。
门外那个直接报了名讳,我一回想,哦,是了,这人是三郎叔父家的兄弟,好像是叫做奚遂,也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人,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因着是和三郎有关的人,我便开门迎了客人进来,那人一见我,就叫了一声嫂子,客气有礼。
11、
奚遂跟我说了,我走以后这三年婆家的状况。
起初,大伯确实是听了闲话回来,才对我多有猜疑,毕竟一家子老小安危,难免过度。
我说,那又如何,难道这样就冤枉死了我,我就算是靠着婆家过日子,也是尽心尽力,又没有白衣白食,凭什么?
奚遂又说,我家三郎虽然有了功名,可却没有去当官,因为家里没有我,他意志很消沉,更别提了续弦另娶,家里人说什么都不听啊!
我心里一动,到底是我的三郎,到底没枉费我一番真心啊!可是,经过这样的事,我再也不能和大伯在一块生活了,我能逼着三郎不孝,跟大哥分家吗?
待我这么说,奚遂便不言语了,只说让我保重,便告辞了。
12、
三郎在门外喊的时候,我简直都不敢相信,为了逃离那里,我和阿娘走了好远,少说也要一千里,他怎地一天就飞奔到了这里呢?
开了门,我那英俊的少年郎啊,眉眼间已经有了疲惫的的沧桑,他喊了一声“阿纤”便把我紧紧抱住,那力气仿佛要揉碎了我的骨头,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思念着他呢!
那一夜,我们互诉思念无尽缱绻。
三郎要我一起回去,对于我的顾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我这也才知道,从我走了,家里的便是每况愈下,现在已经揭不开锅了。
我心里明白,鼠有聚财之福,虽然他们一家人都不知道我的身份,但是只要对我好,便有无尽的福分进来,我走了,那福气自然就跟着带走啦。
13、
我特别没出息地跟着三郎回家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人,以后也恐怕没有机会再遇到,这一次千里追了我过来,我真的感动,所以再试一次。
三郎带我到家,就与父母亲和哥哥嫂嫂明说了对我的意思,我是他的妻子,他相信我,也维护我。
我丈夫的态度,就决定了婆家人的态度,我们分家另住,谁也没有挡着我们。
我又变成了一个辛勤劳作的小妇人,每天都洋溢着幸福,对于猜疑过我的哥嫂,我只以礼相待,保持距离。
后来,哥嫂家的日子渐渐地越来越困难,我和三郎便把公婆接到了家里侍奉,也常常去关照哥嫂家。
我这个小神仙虽然不能呼风唤雨,却能保着一门和乐,三郎总是说我是家里的福星。
一次我给大哥家送东西被他看到,他说我心真宽,不计前嫌,我说道,没有他,我哪里能认识三郎啊,三郎听了,又笑起来,还是我喜欢的那个样子。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