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无法预知未来,冥冥中命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无论愿意与否,你都默然接受。
冬天的一天,和展去集上闲逛。一路上我们天南海北聊得不亦乐乎,各自说着自己的未来。冬天田野的空旷和灰寂,并没有抵消我们心头的兴致,放眼望去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寒冷的风吹起胸前的围巾,吹开已松垮的纽扣,也不觉得冷。远处的树木和田野一线,那掩在灰朦朦的冬色里的树木以及天空飞过的鸟儿,地上颓圮的枯枝败叶,都有一种别样的美好。一路上你追我赶,穿过树林越过流淌的小溪,穿过逼仄的大街小巷,一路上人民热切的看着我们,我们也频频的微笑和点头,一路向前奔去。
路过一个村子,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无形中我莫名的激动,心跳加速像害怕见到什么人似的,一时紧张不安。路边的几户人家紧挨着路,可以看见他们的窗户和院子。其实也没什么稀奇,其中有户人家只是觉得很亲切,屋后堆着的柴垛两棵银杏一棵槐树,墙头上放着的干枯的树干,门前晾着的几件破旧的衣服。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今生好奇的想,这户人家是怎么样的呢?是否有与我一般大小的男孩还是女孩,一想到这儿不由地面红耳赤。不敢看展的眼睛,展只是一路东瞧西望的骑着,全然不知道我的心,我也没告诉他。
路上的行人很少,车也很少。偶尔碰到和我们同年纪的人,看着他们嗖的从身旁飞过,想要连带发生什么事的追着,看着他们消失在某个岔口。展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到多大的兴趣,不紧不慢的骑着车子,我为他的无动于衷而感到有些失望,望着他不说话,他一脸懵逼的望着我,催促着说“走啊”,我也在他无形的感召下向前骑着。
不知何时身上已冒了汗,内衣已汗潸潸的。把袄的钮扣全解开,展干脆脱了穿着浅绿的毛衣更显得青葱。我没脱里面只穿了件球衣袖口还破了洞。
还有七八里的路,人多了起来。从各个路口奔向这条主路。如一个湖口,大小矮高胖瘦美丑一齐地向前挤,擦了肩碰了腿扶了下胳膊,刮了车,不管陌生嘿嘿一笑不觉什么。有的走着站住了,有的拐进了胡同,有的等车等人。行动迟缓拥挤不堪,我们干脆下来推着走,一边欣赏高耸林立的楼房,路边热气腾腾的各种小吃。八九点,这个时候小吃摊前围满了人,里面没了坐。“来碗饨馄,加点香菜醋,老板来碗小豆脑两块饼,大姐来二碗稀饭,四个包子。”卖饭的答不过来,一边找钱盛饭一边让里面坐,客人问着找着座,找筷找菜一时各自忙开,人也碰了肩贴了后背而热络起来。
和展要了三碗小豆脑,三块饼,我们吃过后又坐了会,街上人来人往大人小孩好不热闹。店铺的老板迎送客人,生意红火,展有些呆了。“城里真好,要啥好吃的都有,看卖东西的人数钱让人眼馋。真他妈地想什么时候也能有一家自己的店,那样吃穿不愁。”拉着展哼了声,“只能想想罢了,”我说。我们去找新华书店,想买本书。在人群里左晃右拐,冬天的太阳稀稀拉拉风如刀,吹着如网的电线,阴冷的电线杆。人们夹着车子只想逃去温暖的地方,街上像是机械码动的数字,杂乱无序。
一路问了人,在一个四叉路口找到了书店,停了车进去,在门口我差点跘倒,忙着进忘了书店高高的门槛。里外落差很大,像进入一个地窖,不过书很多但都落满灰尘,书架也很旧,架边四角已疏松,木条支楞剥落。书店里没有想像中带着眼镜的管理员,从要掉的眼镜片后偷窥着来人,也没有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撒落在书架上光线里许多飞舞的灰尘,屋内没有暖色的色调,让人心生慵懒昏昏欲睡。那时太阳没了影阴沉的铅灰色笼罩着一切,屋内阴冷透着霉味。以及冰冷的空气中透着书页的清香,像化不开的铅那样的凝重。
我转遍了每个书架(也只有四五个),翻翻这个,摸摸那个,每本书都想买又放回原处。最后选了本《泰戈尔诗集》,展空着两手,我问他为何没买,他说没有好看的。付了钱我们骑上车回家。展在后面很少说话不知为何,我兴冲冲地向他说着,对书的新喜和打算。回家马上看,在图书馆不想回家如果我们家也在城里就好了,展你想吗?我回头看着他,没想他并没跟在我身后,而是落下了一段距离。我很委屈眼泪在眼里打转,说不出话来刺着头骑车回家。
家里大人好奇我买了什么,抖落出一本书问我多少钱,我照实说了七十多块,母亲数落我起来。那晚我只看了几页就没兴趣再翻下去了。想到展,如果我给他看一定也是欢喜的。我这才明白他也是喜欢看书的,没买到书而一路难受的吧。
书我断断续续地翻完了,像屋外的阳光,没给我带来多少的温暖。除了那些为数不多的张页描写爱情的文字,我读了好几遍,其余的说是我不想读,其实是看不懂。母亲有时看我在书里读书,赶鸡赶鸭的声音拉得又响又长,这时父亲的话多是听不见,似胆量也大了起来是不执行。偶尔屋外没了声响,我出来看她一人默然坐着叹着气。
冬天已是十一月里的天,又冷又下着雪。农村人多是猫在家里,享受最清闲的日子。在家呆闷时,我和展骑上自行车就出去,不知去何地方哪怕去很近的地方又回来,也会很开心,回来又多吃了半碗饭。
如若碰巧是逢集,大人们三五成群地逮只鸡鸭,捎上一袋粮食,甚至几十个鸡蛋,一路上叽叽喳喳就走了。我们多不和他们一起,我和展在拥挤的人流里窜,如两只逆水的鱼。听着小商贩的叫卖声,闻着街上各种吃食的香味,窜着找书摊。我们这儿没有书店,有的是流动的书摊。这集赶完赶那集的的那种。何况多是摊前买书的很少,大人翻着喜爱的《三国演戏》,《水浒》,《封神演义》,都是被翻过了磨破了皮边角起了毛的,很少有《读者》《文摘》这些杂志。书页被翻多了留下痕迹,再来的人多是坐在那看,不愿掏钱买。有的大人带着小孩买几本小儿书也值不了多少钱。我和展看着地上蒙上灰尘的书,咧着嘴开始找心仪的书。看着那些翻烂的书恶心地没有食欲,卖书的忙介绍书的便宜多少钱可拿去,我们摇着头继续找。展已翻遍了站着看我找。在一堆老黄历中,缺页掉书皮的,看宅看手相的男女不孕新婚必看的杂书中,我找到一本《海盗》的书。惊喜地翻了翻,付了几块钱拉着展就走。
有书是快乐的,特别是找到一本想读代表心情的书。只想快点回家去看,大步小步地穿过人流,拐过小巷。展落下了许多费力赶上来,喘着气说,“是本好书,看完给我看看,”“必须的”我点着头。车子蹬起来格格响,已很久没上油了,耳边传来展自行车的吱吱声。和着北风很好听。
《海盗》这本书翻开就欲罢不能,不是讲海盗的打家劫舍,而是讲他们的劫富济贫讲他们生活在海上的不易,他们内心的骚动渴望回到陆地上生活的愿望。在陆地上一些官府对他们的悬赏通缉,他们有家不能回,只得在海上漂泊。同时海上的官府也在追着他们,弹尽粮绝一些人的本性显露出来。有的做了叛徒出卖了他们的行踪,有的悄悄开小车裹着钱财跑了,有的关键时候杀了自己最亲的人,只为了苟且活着。最后这些海盗们一个个的死去,海上血染红了海水,只有他们看了许多次的月亮依旧升起又落下,看得我很伤心。
冬天也不觉得冷,手都冻僵了,脚也冰凉,坐在床上翻到最后一页,已是天大亮,依毫无睡意意犹未尽。夜里母亲进来看了看,让我快点睡,天亮我起得早,她有些诧异。
书第二天我送给展看,他几天没来找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展的父亲是我们那片见过世面的人,不经常回来,回来时带来一些让孩子大呼小叫跌落眼球的东西,书,糖果,还有花花绿绿的大小衣服。同时坐满屋子的大人也推辞不了的吃着新鲜玩意,听着他讲外面的新鲜事。带回的衣服在大人手里传着,嘴里当当的糖果不便说话,花花绿绿的眼花缭乱,啧啧声多是在喉咙里闷着稍不注意糖会滑掉。糖果也稀奇古怪的变了形状,加了许多的配料。是距离村子几里外的小卖部买不到的,里面全是硬得如钢蹦的糖,在嘴里乱跳。
那时展很少出来,我有几次管不住自己从门口走过,院子里的糖果味伸着头冒了出来,扭了鼻子还是吸了几口,或许那时我正好饿了,我妈总赖在那儿不回,我没好意喊。溜墙根瞅了两眼,展在院里分糖果在一堆小孩中又高又壮。他看到了我,心被扎了下从那再也没去他家。
姐回了家,脸上还带着新婚的羞色和幸福。二婶刚巧也来了,妈找板凳让她们坐。婶拉着姐说女人这个时候是最好看的。我姐永远都是好看的还用她说,我扭着头不理她。姐去烧水做饭,像是捎回什么好吃的。妈捅了她一下,她把话题岔开看见我,惊喜声音吓了我一跳。
“从新呀也快十九了吧,还没事干吧也能找媳妇了。”
“哪呢还没有,还差几个月才十九。”
妈半挡半遮地说。二婶咳嗽了一声,咽了后面的半句话,起来借故有事走了。我冲着她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妈拉着我回屋。
“你二婶也是好意,想想你也不小了,如若找不到合适的事做,有空让你爸去趟你三姨奶家看她那有合适的丫头没有。”
我红着脸急着。
“说什么呢,我不要现在不准提。我的事不要你们操心。”
“不操心有种领回一个看看。我们不拦你谈,你有合适的?”
我哑了口,推着车出了门。
搜遍脑海熟悉的同学的样子,筛选可能觉得有剧情的名字,有一个。最后毕业都没见面更别提说话了,没希望。虽然早已打好了腹稿,也在脑海反复排演,想着即将发生的一幕激动而心跳,只等着那一刻的到来。可没想到的是娴雅醉了人事不醒,被人送回了住处。一腔衷肠无处诉我也巴望喝醉,总也不醉失魂落魄地早早离开,再也没见过她一面。我讨厌被人安排去相亲,庸俗地暴露在大众广庭下,被人问及喜欢不喜欢,满意程度别人一看便知。我不知未来的她是什么样子,但她在我心中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我找到她。我要慢慢找到她。她会等吗?我有时间去找她吗?我不知。
几天后母亲从外面回来,带着喜色让我快去姨家,姨哥回来了。我从床上爬起换上鞋跑了出去。
二月里的风在枝头绕留下哨声,吹得脸皮疼。两家相隔不是太远,到了门口我把纽子扣齐,领口又解开。姨在家忙着见我来让我进屋,姨哥从屋里出来。
姨哥在外地上学毕了业,全身整洁人内敛,透着见过世面的味道。我距离地喊了句,问带书回来没?他笑了一下又快速地隐去,说带了回屋拿。我一看更来了精神,哇六七本以为全给我看,忙说我都拿走。他说不可只能看一本,其余是帮一同学带的。我失望地拿了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路上告诉自己要挣钱买许多的书,回到家快速地看起来,母亲问我话也顾不上回答。
这时父亲回来了,他们在屋外说话断断续续。意思是我得找事干,去代课或学一门手艺在家呆着不是事。我不知我要做什么,我只知道我喜欢读书,有书看我便忘了所有,找工作找媳妇。
有书时我像夜猫子,没有时我和展骑着车子乱晃。不知要去哪,前方的路通往何处。二月里的天阴沉沉的,枝头已初绽新绿。
“展,我们去做强盗劫富济贫的强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把图书馆里的书都拿来看。要不像小李飞刀那样,江洋大盗那样飞檐走壁,躲在图书馆把书看尽。有顺眼的小妞带回一个,哦不,有多少全带回。要不去一人迹罕至的冰雪高山悬崖练绝世武功,像梅超风的点穴剑,雪山不败的阴阳爪。要不也来个世界大战,社会混乱,我们像保尔那样上前线杀敌人保家卫国。”
展剑眉挑起,两眼放光也滔滔不绝起来。你拥我一下,我捶你一下,两人打闹着来到一桥上。几十米的落差看着晕,桥墩暴露上面的青苔已白讯期的水位依在,河床下游乱石林立一马平川,上游水天一色几只白鸟从河上飞过,远处几条渔船划入眼际,河水清幽涟漪层层让人浮想联翩。
“我们去打渔吧,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一阵风吹来,星星落下了雨点。
“从新,我们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东拉西扯,如若到了中年还有想谈的兴致吗?还有无所畏惧的不识愁不知所云吗?只是心境不同,如若到了那个年纪也会看啥啥愁的吧。”
我一时无语。
“我爸让我再去上学,或去代课,你去吗?”
“那是你的事,你想去吗?”
“我不知道。想到这些我都烦,我不知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似乎什么也无所谓只要能离开家就好。”
风吹起展的头发,他一脸愁容地望着我。我同样地冲他摇了摇头。
“展,如果你父母让你去就去吧,读书也好还是代课,起码有事可做可度过这段空芜迷惘的阶段。”
“一起吧,我让我爸要两个名额。”
“算了吧,名额就那么好要啊,你家的。”
展无语。
“我自己想办法,不用担心。”
雨下得大起来,回去的路上我们各自想着心事一路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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