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雨伞给这天用

连续两晚都赶着城铁末班车回家。小某来北京出差，六六来北京进货。城里城外来回一趟不容易。

与白日里拥挤的城铁不同，近半夜12点的城铁上，空空落落。一节车厢零散坐着几个夜归人，脸上除了淡漠与困倦，再没别的表情。没有彼此窃窃私语的情侣。没有交谈。或是睁眼盯着对面的移动电视，或是扭头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其实除了远处同样几点零星的灯光什么也看不到的夜色，或是闭着双眼困上半刻。在城里城外之间回走，热闹与冷清之间的互换，其实就隔了一道车窗。

前日突然想重看《一把雨伞给这天用》。书借给阿鱼放了一段时间，让他给小阳带回给我。坐在城铁空荡荡的车厢里翻看起来。“事实上，我越来越不想说话，这让我有点害怕，因为我不知道我这辈子这么多沉默的时刻是否还算正常。”……对面空空的一排座椅，只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从一上车坐下，就双手一抱，闭眼养起神来。他的耳垂很长，很厚实。以前听人说，耳垂很长的人命长，有福气。我的耳垂又薄又短……看了闭眼的男子2、3秒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有点不好，脑袋一恍，发现眼睛已经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滑过好几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人这玩意真是奇怪！要是我们能够正常的话，陌生的东西往往都带有人性，但我们很少会正常。”……其实坐城铁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观察身边的人，就像他们也许也在观察我一样。“我不是唯一在自己生命停滞状态中观察小动物的人。”下午出门时，身边坐着一个约摸35岁的壮实男子，手里拿着手机一直在不停发微信。我一直在看着书。可是好奇心让我忍不住瞥了一眼身边男子手中的手机，“水至清，则无鱼。你说，我们错过了多少月光夜色啊。”啊！我开始诅咒自己该死的好奇心。这句话让我有点崩溃的感觉。事实上，我怎么也无法将“水至清，则无鱼”与“错过了多少月光夜色”联系在一起。

我努力再把注意力放回到书上。再读时，似乎没有了当初第一次读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窒息感——我把这种微妙的转变，看作是某种希望的象征——那次读后，在某个晴天，买了一把加大弯勾雨伞，留给下一个雨天用。我依然认同作者所描述的，一个中年男子在他对自我生命认同的寻找过程中，那一段“生命停滞状态”的阶段所观察的世界和问题。人其实是很难从镜子中认识到真实的自己。很多时候，那个突然在别人的眼睛里看到的被完全缩小又放大的自己，才触目惊心。“我的自负是由谦卑和厌恶近乎永恒的冲突所组成”。书里的这个“我”穿着要测试的皮鞋——这是他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多年来唯一没有更换过的工作，穿上新皮鞋，写份测试报告，赚点微薄的收入——四处游走时，遇见了曾经或依然与他有过某中特殊关系的人，回忆着带着某种扭曲形态的童年。近乎疯狂无聊的精神分裂与抗争，打量和思考着我们在特定体制下自以为是的清白，其实也是一种罪孽。而体制把我们同化了，因此我们也就自以为“清白”了。“我”其实也是处在这种内心矛盾极端的挣扎中。一方面极度怀念因为无法继续接受他一事无成而离开的丽萨，另一方面又外出与其他女人交欢。但这种形式最终让自己也感到无聊。

“像我这样只接受了教育的外围人士，只能算是现代乞丐，不知道该躲在哪里。”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就这样“打量这个不断受到批评的世界”，在荒度时日中，努力去寻找对自我生命的认同。最终，他接受了那个他曾经极为鄙视的朋友所提供的一份在报社的工作。算是在一个极端的过程后，找到了某种对生命的认同。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唯有极端，才得以求平衡。

与小某的见面，聊的话题似乎也有关我们这类人对于各自生命的认同。只是，我们也仅能以诉诸的方式摆出问题，却难以为所有的困惑找到一个最好的改变方式。

3年前在丽江与小某短暂的一面之缘，相隔3年之间再没见过一面，网上仅有的几次联系，屈指可数。除了把很长的头发剪了，小某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小某。这一见，从下午3点多开始，到夜里11点，就没停过说话。这当然有劳于小某在北京的另外一位朋友，老潘。他们也是在3年前认识的，在西藏。

小某原本想让老潘多聊聊他的西藏的经历，但老潘始终没有脱离他现在的嗜好——收藏古董。老潘貌似是为了玩古董，把房子给卖了。他给我们看了他收藏或准备收藏的一些有关藏教文化的古董。从最初的咖啡屋，转移到簋街的兄弟川菜，三人绕着各种话题，一刻没停地侃了起来。到最后，我觉得我是真困了，话说得少了。多只有听的份。听老潘和小某的对话其实很有意思，也算是通过别人的眼睛，继续对这个世界做了一次小小的探险。最后的印象：这个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活着不只有一种方式；中国从历史到现在，问题很多很多，但生为中国人，依然是我们的荣幸。

与六六的见面最终有点不欢而散的感觉。六六一直想去后海泡吧听歌，约了几次都没去成。这次终于能去了，但她愣是把她一位也来北京进货的大姐拉上，那大姐是极其不想去的。最后，去了后海吃了点东西，没泡上吧，就打道回府。

我对她们说，我其实挺佩服你们的，那么能干。唉，那位大姐说，你以为我们想这样啊，都是被逼的。大姐的脸上，我能看出某种悲伤与无奈。对于她来说，似乎羡慕我这种所谓的“高级知识分子”。正如她所说，生活都是被逼出来的。我也想像你一样，大姐说，看上去多健康，你看看我们都累成什么样了。“男人就应该有才”，这句话，她念叨了好几下。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继续用我那标志性的应酬笑脸一笑而过。标志性的应酬笑脸？嗯，我想了片刻，记起这是好多年前，某位朋友对我的总结。而对于我来说，像六六和那大姐这样，愿意为生活而奔波，忍耐，最终收获，的确令我佩服。至少，她们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对生命的认同。只是，个中滋味，也许只有隐匿在那瞬间的悲伤和无奈之下了。瞬间过后，该笑的，都还是要笑起来。

“生命只不过是个长长的雨天，而身体是一把给这天用的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