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真相
我又恢复以前的生活,每日跟着师傅学习药材知识,跟韩青他们斗嘴抬杠,生活复归原来的平静。
但我有个疑虑始终没有消除,当看到他走进药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疑问应该要有答案了。
我和胡琏又坐在了阳关茶楼,还是那张桌子,还是一壶子午仙毫。
“有一个月没见了。”我先开口说道。事过境迁之后,我再重新审视他,发现他并没有之前认为的那么讨厌。凭良心讲,胡公子样貌是很英俊的,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好像能让你一眼看到他心底,一口白牙笑起来毫无城府,让人看着就觉得亲近。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走之前我觉得应该见见你,也许你会有些事情想要问我。”
“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不是已经查明了么?”
“马掌柜自杀一说我总觉得有些牵强。”
他笑起来:“我果然没看错你。”
“真凶真的是马元么?”
“当然是,不过凶手不止他一个。”
“还有一个凶手?他还有帮凶不成?是谁?”
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茶壶。”
我佯作生气:“你特意来消遣我吗?”
“你是不是一直有个困惑,为什么你明明下了毒的茶壶到了柳老爷那里却变成了无毒的?”
“你说什么?”我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别紧张,我又没说要抓你见官呀!”
我半信半疑重又坐下。
“瞧你吓的,自你第一次被严捕头问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茶壶里做了手脚。”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轻笑道:“你自己是不知道自己当时多有趣,严捕头提到柳老爷死你还故作镇定,他提到毒茶你就紧张的不得了,他又提到柳老爷是被匕首刺死的你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再提到茶壶里没有毒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还不让人怀疑吗?你这种心态怎么去杀人啊!”
我的脸开始发烫。
“我来给你讲事情真正的经过吧。柳老爷是被马元杀的没错,但并不是像严捕头说的那样。事实是,你当晚给柳老爷送去的茶壶是有毒的,柳老爷却并不知道。马元确实一直在讹诈柳老爷,但柳老爷却并没有想杀他,而是准备躲开他。他这次宴客其实就是想跟大家宣布他要举家迁往别处,当然主要是为了躲开贪得无厌的马元。”
“他约马元晚饭后见面实际是想给他一笔钱做个了断。他给马元倒了一杯茶,他不知道茶里有毒,但是马元发现了。正如严捕头所说,马元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他一直对柳老爷存着戒心,他隐约觉得茶水不对,偷偷用银针试了下发现有毒,他误以为柳老爷要杀他灭口,便决定先下手为强,用匕首刺死了柳老爷。”
“他惊慌失措逃离现场后,第二个人到了现场,这人就是我说的另一个凶手。他原本藏在门外,等马元逃走后溜进了房间,取走了匕首,拿走了有毒药的茶壶。他刚出门,就听见有人走过来,他灵机一动,把茶壶和匕首扔进了旁边的花丛,然后走到柳老爷门前,假装和屋里人说话。”
“你猜得没错,这个人就是侯道长,走过来的正是大公子。他谎称柳老爷正在打坐支走了柳大公子,再返身去花丛中寻找匕首和茶壶,仓皇中却只找到了匕首,茶壶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他不敢在现场久留,只得捡起匕首匆匆离开。”
“这时又来了一个人,大忠,他从陶夫人处回来,路过柳老爷门外发现一个茶壶倒在花丛边上。他见这个茶壶跟他送去陶夫人处的一模一样,便捡了起来,发现还有不少茶水,闻起来味道香甜。你也知道大忠生性嘴馋,平日就总偷吃,这次白捡更是乐不可支。他见没有旁人,便把壶偷偷带回房间,大忠实在是死在了贪吃上。”
“大忠离开后,侯道长又回来了,他把自己屋里那壶无毒的茶放在柳老爷的桌子上,出到门外假装敲门,又大声呼喊,引来了两个下人一起发现柳老爷的尸体。”
“侯道长是凶手倒可以说的通,他换走茶壶是何用意?”
“为了保护你。”
“我不明白。”
“你去给柳老爷送药的时候,侯道长刚从柳老爷房间离开,他认出了你。”
“他怎会认识我,我从来没见过他。”
“你为什么要给柳老爷下毒呢?他跟你的理由一样。”
“不错,我是给柳老贼下毒了,对于这件事我一点不后悔。我爹爹原来是柳老贼驻队的军医官,柳老贼贪生怕死,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杀害一百多个运粮的军士,他们何其无辜?为了保家卫国背井离乡,结果却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人手上!”
“柳老贼让我爹爹为他配置麻药,打算把军士们迷倒之后干那偷粮杀人的卑鄙勾当。我爹爹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和军中几个要好的朋友商量,要连夜逃走去通知运粮部队。结果被他发现了,他怕计划暴露先下手杀害了爹爹和他的几个朋友,更可恨的是爹爹和几位叔叔的死并没有阻止他实行那个歹毒的计划。”
“姓柳的老贼灭绝人寰,天人共愤,我真恨不能亲手宰了他!可恨那件事后他不知道跑到哪里躲了起来,我四处打听,终于在三个月前让我查到老贼下落,我也跟了过来。我打听到老贼经常买药的药铺,混进去做了学徒,三个月来我一直在等机会报仇。可是,我下的毒却没有毒死柳老贼,反而害了大忠。”
我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侯道长也对大忠的死也十分愧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大忠死后,他懊悔非常,但他还有一件心愿未了,只能暂时三缄其口。”
“什么心愿?”
“杀马元。”
“侯道长为何要杀马元?”
“跟你一样,侯道长到柳府的目的也是要刺杀柳老爷,结果让马元先下手了。马元行凶那晚侯道长正躲在窗外,他听到两人的谈话方才知道当初那件龌龊勾当竟是柳、马二人联手做的,他便决定要让马元也一并偿还血帐。侯道长取走行凶的匕首,后又在严捕头前为马元做伪证,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要亲手解决马元。”
“侯道长与他们俩也有血仇?”
胡公子摇摇头:“这正是侯道长让人敬佩之处,他与柳、马二人并无任何个人恩怨,他这么做只是正义感使然,他惩恶扬善的信念不允许他放纵那两个罪大恶极的贼子逍遥法外。”
“十五年前,柳老爷在阳关驻军的时候,侯道长是当地的刺史。他和你爹爹曾有过数面之缘,你给柳老爷送药之时,他与你擦肩而过,一眼便认出了你——据他讲你跟你爹爹样貌十分相似。他悄悄跟着你到了后厨,本想找机会与你相认,却不想正看见你在回来的路上往茶壶内下药,他便没有上前与你相认。柳老爷死后他把有毒的茶壶换走,正是不想你被牵连进来。”
“原来竟是这样……”
“侯道长在任刺史之时便对柳老爷在当地的作为有所耳闻,但是驻军的庶务他是无权过问的。运粮部队被劫的真相传到他耳中后,他极其愤慨,曾多次上书朝廷——正是因为他的几次上书,朝廷才会派人下来调查。”
“怎奈朝廷后来权衡当时的形式后决定不彻查此事,侯道长也被调任到了其他地方。但是他心中惩奸除恶、匡扶正义的烈火始终没有灭。他一直在打听柳老爷的下落,后来终于被他找到。然而就在此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但这个心愿不了他死不瞑目。于是,他辞了官,扮成个云游的道士来到这里,因柳老爷好长生之术,他便投其所好,很快就博得其好感住进了柳府。柳老爷死了,他便开始着手除掉马元。”
“那天晚饭时他特意坐到马元旁边,暗示他匕首在自己手里假意讹诈他,约他晚饭后见面,这才是马元那天举止异常的真正原因。晚饭后侯道长跟着马元回了房间,在房内刺死他后吹熄蜡烛离开了现场,我们俩在马元门外蹲守之时他其实已经死了。”
“竟然是这样,侯道长真是端的可敬!”
“事后他本想跟大家坦承真相,怎料严捕头自作聪明的做出了那一番推论,侯道长虽明知不对,也跟着他把事情编完,因为我们都觉得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好的。”
“你们?莫非你早就知道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相信别人的话,除非得到验证。侯道长称隔着门跟柳老爷对话之时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因这件事是他自己说的,并没有旁证。”
“有啊,大公子不是也说过父亲正在打坐,让他回去吗?”
“你错了,大公子这番话其实是侯道长转达的,他巧妙的利用了大公子做证人。我们得出结论当时柳老爷还活着实际一直是侯道长在暗示,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跟柳老爷直接对过话。”
“好象是这么回事。”
“因此我猜柳老爷当时可能已经死了。他又称去找柳老爷时没有进门,我却怀疑他并不是没有进门,而是刚刚出门。”
“我又不明白了。”
“我也给你说个故事,只不过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我小时候常被先生锁在屋内读书,有一次,趁先生出门我偷偷翻窗出去玩了两个时辰,估计先生快要回来了,我便想从窗户再偷偷翻进去。谁知我刚爬上窗台先生就回来了,我被抓了个现行。”
“我灵机一动,哀求他:‘先生,我都读了好半天书了,让我出去玩会吧。’先生闻言,只当我一直在屋内读书,刚欲翻窗出来便被抓住,心中好笑,便同意了。你看,我既多得了玩耍时间,又免了一顿板子,是不是很聪明呢?”
我忍不住笑道:“我明白了,侯道长刚出房门大公子就到了,为了不让大公子进去找柳老爷,也为了让人相信柳老爷当时还活着,他便假装去敲门,做出刚刚到门口的样子。”
“马元死后,我找到他说出我的推论,他坦然承认,对我讲了事情的经过。严捕头虽没把案子审明白,有句话却说的很对,这是一起尘封的罪恶。”
“侯道长在哪,我要当面谢谢他维护之恩。”
胡公子神色黯然起来:“道长已仙逝,我遵他遗愿把他尸身送回家乡与妻子合葬了。他膝下空虚,临终委托我变卖他全部家产,银子都送到大忠家了。”
我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我也对不起大忠,只恨我一贫如洗,实在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
“你有这份心就好,我可以帮你。”他笑道,说话口气又变回那个一心逐利的贾户,“你知道我好不容易建起的西域胡椒生意被迫停止了,我不得不另寻赚钱之道。这次我应柳二公子之邀过来考察,发现这里的药材市场实在很有挖掘潜质。我打算在这里筹个铺子——自然是跟柳家合作,为我在江南的几个药材行供货。你看你能不能顶了采买这个差事呢?”
我破涕为笑:“那是当然,我家可是世代悬壶,我四岁就能分辨杜仲!只是这工钱可不能少了,我可是要养活两家人哩。”
他也笑了:“这个自然。”
我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等等,我还有个小问题没弄明白,那晚严捕头在陶夫人的院外到底听到了什么?”
“我猜是听到大公子去找陶叶氏质问为何杀死柳老爷,陶叶氏定然矢口否认,并称柳大公子才是凶手。严捕头定是听到了两人这番对话才排除他们的嫌疑,转而去调查马元。”
我不胜唏嘘:“陶夫人真是个苦命人哩,不知道她和柳大公子会不会有结果。”
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有时候我觉得你那双眼睛挺可怕的,什么都骗不过你,这些你都是怎么发现的呢?”
他又笑起来:“我就是个商人而已,只不过走得地方多了,接触的人多了,眼睛自然就比一般人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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