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水仙

    有一天，秋香终于想起了那盆水仙。

    竹叶落满了花盆，堆有一寸来厚；还有杂草，根一节节都能长出芽的那种。然后，水仙去哪了？秋香急了。忙把厚厚的落叶抹开——瘦弱的鳞茎，扎在土里，绿绿的，泛着白，只小指头那么大。秋香不由心生愧疚，打了一盆井水浇了进去。等土松动，我就帮你除草，秋香想。一时把栓子很久都没回来自己在在生气这件事都抛到脑后了。

    正当秋香把水仙养得水汪，栓子回来了。栓子回来的时候开着一辆后面没有盖的汽车，身穿短装皮衣，皮衣拉链没拉，里面的棕色毛衣系在没过腰的长裤里。但按秋香的话，真正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脚上踏的那双皮鞋，黑黑的，油光发亮的，能闪晕人的眼睛，上面还有一只金属鹰头——真真让人着迷！

    每次想到这里，秋香就忍不住低头打量自己脚上那双边缘开裂、总是沾满泥土和草屑的解放鞋，想到家里多病的父母和吸着鼻涕的弟妹。

    秋香看过一些小说，一般若男女主角从小一起长大，就基本不用担心结局会有多惨了。可是这是现实啊，现实哪有什么“命中注定”呢？栓子把水仙给自己养，只是因为他家里人懒得照顾，而自己又碰巧和他一起长大而已。是啊，绝对是。

    鞋子，秋香又低了低头。

    栓子现在回来了，自己也就没理由留着那盆水仙。那盆水仙，从四株野水仙长来——自己和栓子一起采的那四株。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吧？”秋香笑笑，眼睛时不时瞟向栓子的脚。也只有在外面才买得到这么漂亮的皮鞋了！真想，跟着那双皮鞋出去看看啊。“野水仙也很美啊！你看这盆水仙在你的照料下长得多好啊，”栓子嘴角微微上扬，“你留着吧，看来你们很投缘。”栓子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陷入眉骨之下，深深的双眼皮，睫毛和眉毛都很浓密。秋香想，栓子这么好看，还打扮得这么好看。她听从外面务工回来的男人女人说：“现在有些有钱的女人要么不结婚的，要么丧夫的，就会去养一些好看的年轻男人……”

    秋香心一紧，栓子不会……然后心中郁结，但又迫于生计……所以不认为“外面的世界精彩”，还转移话题，不想提起痛处……

    秋香咬紧了下唇，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栓子。”

    “嗯？”

    “你要像水仙一样洁身自好。”

    栓子的眼睛里闪过疑惑，转而又笑：“放心，我不偷也不抢。”

    “我这次回来，为的是乡里的芦苇荡。现在正普及教育，纸张需求量肯定会大。哪儿有又坚韧又多产的造纸原料？咱乡里不有的是吗？”

    栓子眉眼弯弯：“以后信息肯定能主导时代发展的。”

    “呼……”秋香心里，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秋香连夜跑到那片蓊蓊郁郁的芦苇荡，不禁自言自语，笑着： “野水仙也很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