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法

作者: 烟霞不系舟 | 来源:发表于2020-06-28 19:44 被阅读0次

    是日,文景随玉竹来到玉屏后院。

    知是祖母应邀,文景自是不敢懈怠,他一路寻思,因北上求学之事而郁结难舒,若是征得祖母应允,即是父母百般阻挠,又或居多棘手难题,皆会迎刃而解。

    素履之往,独行愿也,文景早已心下决意,待他回神之时,玉竹竟已在他身后,而他有意放慢脚步,却时时不见玉竹赶上。

    想与之并行。

    文景欲言又止,即这般,两人缄默,向着禅房迤逦前行。

    一路走马观花,春华三分入眼,文景走在前端,且余光以视,玉竹紧随身后,甚为拘谨。

    只见文景突然停下脚步,玉竹亦然,望其儒雅身影,尤见春华流离烂漫,姑娘神情恍惚,若有所喜。

    “如此良辰美景,何不同游,这般拘束,岂不让人兴致全无。”文景驻足回首,朗声笑道。

    玉竹仰首伸眉,与其眸光相接,短暂而羞涩,随之目光躲闪。

    这说不出儿女小心思,像隔着纱,更像隔着重山。

    那文景接受的是新文学,思想上超前,他欲打破尴尬局面,却又不知玉竹心思,她深受封建礼数所束缚,阶级观念早已根深蒂固。

    玉竹心下矛盾,她又何尝不想,但她只是富人的牛马,焉能与主子并行,即便心下有再多欢喜,有多想与之并肩,却总觉得一座高山立在眼前。

    她只是一个卑微的下人。她只是一个卑微的下人,难得主子抬爱,便是她之幸。

    知道自己被人注视着,那玉竹不敢回视,低首下心道:“大少爷,奴婢不敢,这般僭越,于理不合。”

    见玉竹迂腐,文景叹了口气,便也作罢。

    始觉主子不悦,玉竹不知做错什么,但她又觉得没做错什么,只知是忤逆了少爷,不由灰心丧气。

    这段路程虽远不远,可走的时候,却发觉它极端漫长,即便文景能言善辩,但玉竹太过拘谨,使两人交谈尽显得格外沉闷。

    在途中,文景刻意开解她,并探听祖母近况。听是关于老佛爷有关,玉竹一反常态,竟瞬间开化,整个人愁眉舒展。

    她娓娓道来,将老佛爷平日养花种草,抄经诵佛等事,一并告之,无所遗漏,即昨日老爷探望太夫人之事,亦无例外。

    那玉竹始觉压抑,最后一吐心中郁结,一发不可收拾。

    明白其中缘由,文景心下料定,这无疑不是囹圄之中,受困于血亲情冢,又或是说,文赵两家结亲,恐已达成共识。

    穿过景墙,风涛倏起,眼前高山攸止,两人终至禅房。且甫一入门,老佛爷即背对着文景,柱杖而立。

    那文景本是警觉之人,他虽是有备而来,但见老祖宗不动声色,尤感逼迫,瞬间失了三分气势,此时玉竹已悄然身退,他竟全无察觉。

    “老祖宗这是若何?孙儿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文景弯身行礼道。

    老人家仰首以探,似忆往昔,她似望而望,沉声道:“别人都唤我老佛爷,唯你孩提时代到如今,尤未改口,都是喊着老祖宗。你可知,唯有你不识抬举,也唯有你最深得我心。”

    “那般称呼,总是让人觉得不真实,孙儿只是觉得叫老祖宗更亲切一些。”文景道。

    “让玉竹唤你前来,只想你答应一事。”

    ……

    文景沉默片刻。遂又问到:“是孙儿与赵姝婚事吗?”

    “看样子,玉竹什么都告诉你了,这多嘴的丫头。”老佛爷以杖击地示意,肃声道,“只要你答应,你之所想,皆能如愿!”

    眼见自己将来的一切,被族人所安排规划,文景倏然愤起,态度坚决道:“革命!也可以吗?”

    那“革命”二字,犹如晴天霹雳,即便是老佛爷久经沙场,混迹商政多年,也不由魔懵数刻。

    遥想当年,她青梅竹马的恋人,就因变法之事,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以致两人劳燕分飞,最后各自成家。所以,这“革命”二字,如同阎王催命的符咒,霎时让其心神不宁。

    但见文景态度坚决,目光如炬,甚有凌人之感,老佛爷勃然而怒:“出言儿戏,你永远不知生命之厚重,这般意气用事,终使亲友万劫不复!”

    “那老祖宗是不允了?!”文景仍不愿放弃,说话语气咄咄逼人。

    老佛爷道:“并非不允,而是你根本不知其中要害。放在过去,那可是忤逆之罪,其牵连之广,又岂是祸及全族如此简单。”

    往事随心兴起,如炉香袅袅,见百象蒙晦,荡开阴史百年。

    文景莫不隐忧,虽心下动荡,可同学书信之言,犹然在脑,他逞言:“男儿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岂敢连累父母?”

    老佛爷叹道:“口说无凭,除非……今后一切,你不再与文家有任何交集!”

    听闻此话,文景霎时哑口,再观老佛爷神色,不愠不火,如熬清粥,不疾不徐。老人家双目微阖,右手掐着佛珠,此神态之异,让他不由暗喜。要知,老佛爷平常都是左手掐佛珠,这其中蛛丝马迹,或是有意无意地提醒他。

    “变名易姓,隐舟于江湖。老祖宗之意,孙儿全然明白。”文景不假思索,大笑道。

    老佛爷压低声音妥协道:“也罢……只愿你走时,能为文家留下香火,以不至于让老身成为文家罪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较之文景,也不得沉思良久,他知道老祖宗在这件事上,已经予以让步,再讨价还价,料是不可能之事。

    文景点头,算是答应,即便心下再多不悦,也不好表现出来,当下稳住老祖宗,方是上策,至于之后一切,唯有见招拆招。

    见文景默允,老佛爷又道:“老身并非顽固保守之人,平生最喜善行义举,你即决定,我自是赞成。如今乱世,风雨飘摇,家族交托于你父,我难以安心,你之父亲为人仁和,却不善通达,他若处于太平盛世,自是一代儒商。可如今世道,他独木难支,恐难开济,而家族之未来,亦尽系于你与文艾之手。”

    此时,玉竹端着两盅莲心茶,缓步而来,老佛爷只轻啜一口,便放下,并示意她端走,只道那莲心微苦,正如她当下心存之念。而那文景喝了一口后,即有所悟,之前内心所抗拒,也不禁消散。

    “老祖宗之言,孙儿定尽悉于心,万不敢忘怀。”文景泰然道,“若能定国安天下,才不妄称男儿大丈夫。”

    老佛爷道:“老身有些乏了,你且退下,北上之事可应你,但你与赵姝本就婚期将近,已不能再作推迟。”

    见老祖宗已倦,文景拘礼,退道:“谢祖母成全。”

    知是老佛爷身累心疲,文景暗暗自责,却又不得不如此,那个想法,早已滋生蔓延。

    端走茶具回时,玉竹正见大少爷离去,两人匆匆对视,各自无言,她回首欲言,却见文景背影深沉,便也作罢。

    待回时,见老佛爷老僧入定,玉竹忧心道:“老佛爷,你真放任大少爷北上求学吗?听小姐她们说,现在一些学生都在游行示威,闹什么革命的,总之可闹腾了,还有不少人被打伤呢。”

    文家待她不薄,这样的慈善的东家,能伺候侍奉,也是她之幸也,她自是不想文家出什么事。

    “曾有算命先生说,老身这辈子儿女满堂,子孙万代,还说我是长寿富贵之人,每逢劫难,必能逢凶化吉,未想此话居多应验。为求善果,必种善因,故老身,万事皆善言善行之。”老佛爷闭眼道。

    “老佛爷真好的福气,玉竹若是像您这般福气,不…不…能有您万分之一,即是心满意足了。”玉竹心生向往,默默念叨,却又变得急切起来。

    老佛爷被玉竹紧迫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整个人都舒坦很多,她带着慈目,望着玉竹道:“玉竹,你这妮子讨人喜欢,若是将你许给文艾为妾,你可愿意?”

    玉竹闻言脸色煞白,跪下哭道:“老佛爷,奴婢不敢,每当见到主子们,玉竹总觉得是一座金漆佛像,仰之弥高即可。”

    她倾慕的对象,是大少爷,并非二少爷,可她并不能争取什么,说不定是老佛爷的玩笑话。

    “文景这孩子,从小聪慧过人,为人果敢,从不怯人怯事,与人交涉,多能察言观色。可他并非循规蹈矩之辈,而你与他也非是契合之人。”老佛爷平缓道来。

    玉竹面红耳赤,吞吐道:“老佛爷,我……”

    “一如少女悸动,虽言喜欢,并非爱情,多是欢喜冤家,爱恨交织。”老佛爷呢喃呓语,遂铺纸取笔,以镇尺压住,挥毫落纸,玉竹禁言,一旁研墨,她知字甚少,并不知信中所云。

    直至书信写成,封以蜜蜡,玉竹仍在一旁伺候着,此时天色渐晚,却正是晚膳之际,老佛爷叫丫鬟通知管家,上下齐聚堂宇共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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