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乡这个词,对我来说,从来都是淡漠的。
从记事起,总有人问我姓什么,待我说姓黄之后,他们通常都会意味深长地“哦”一声,然后背过身去嘟囔,怎么不是姓周。
我的母亲姓周,父亲姓黄。
从小,有很多事我总是不明白。
哥哥在外面跟小伙伴玩耍打架,不管是谁先动的手,最后都是别人的家长气势汹汹地跑来我家告状;
跟小伙伴们一起放牛,他们把牛放在那里就不怎么管,撒开了欢地玩,我会小心翼翼盯着自家牛,生怕它去“闯祸”,踏坏别人家的田埂,吃了别人家种的菜,我家的菜地里,总免不了偶尔留有牛的大蹄子印,但肯定不是自家的牛踩的;
和大家一起去扯猪草,我会选择比较远的地方,不挨近别人家的菜地,就怕万一哪家丢了瓜,找上门来说是我摘的;
而对面二大伯家的女儿,跟我一般大,经常在上学经过我家菜豆地的时候,跳下去摘几把,把口袋塞得满满的,带去学校请同学们吃,我气不过,向父亲告状,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告诫我,少说两句。
二
我没有舅舅,没有外婆家。
因为我从小就是在外婆家长大,而我跟别人不一样的是,我们一家人都住在外婆家。
听母亲说,外婆在母亲只有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原本我也是有舅舅的,只是舅舅在十几岁的时候生病死了,家里就留下外公,带着我大姨和母亲。大姨早早出嫁,等母亲到了适婚年龄,考虑到外公没人照顾,便只想留在家照顾外公,不想外嫁。
那时候,在农村,要招一个上门女婿,没有丰厚的家底,大抵是没有人愿意来的。幸好,有好心人使出浑身解数,给家里穷得叮当响的母亲,说好了一门亲事。父亲答应婚后可以到母亲这边生活,承担照顾外公的责任,但是不改姓,不入赘。
三
大抵是这似是而非的“入赘”,才总是让人想问我姓什么。
但就算我们没有跟着母亲姓,也改变不了村里人对父亲的鄙夷和欺辱。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沟,在那样一群封建愚昧的人眼中,入赘的人是很让人瞧不起的。
父亲为了在他乡立足,外公为了我们这个小家能够稳固,母亲为了我们能平安长大,尽量去讨好、巴结他们,遇到事,能忍则忍,不能忍,也忍着。时间久了,父亲的埋怨多了,他不怨外公,不怨母亲,他怨命。
是命运把他带到了这个地方,却始终融入不进这片土地,他做得再多,始终都是一个外姓人。
四
当我在语文课本上学到“故乡”这个词的时候,我陷入茫然。
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似乎始终拒绝我们这一家外姓人。而对于父亲那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乡,却只在记忆中有着寥寥数笔。
在这片土地生活了多年,我们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倾覆在此处,父亲虽然仍执拗地说以后一定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过去的生命中的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在这个他乡度过了。
五
我不再想故乡,我的内心极度抵抗这个词。
从小到大,父母总是鼓励我和哥哥努力读书,走到外面的世界去。
他们不知道,在我远离家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学习去工作,别人问起我故乡的时候,我总是借口不答。
我的故乡是他乡。
而我却不知,他乡是不是有我的故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