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不擅长安慰别人,每次安慰别人到最后都会搞得比当事人还要伤心。可能过了几天,当事人心结打开了,我还要因为他给我讲的事儿而纠结一阵子。这算是玻璃心的一种,偏偏我又不爱说话,喜欢听别人讲故事。
在外地读书快4年了,刚开始两年每次放寒暑假回家老爸老妈都要借着我回来的名义搞一次聚餐,聚餐成员包括三个家庭,都是老爸老妈的朋友,平日各家都忙着各家的琐碎事,没多少时间。后来他们聚会变得频繁了,我总能看老妈在朋友圈发他们聚会的照片,只要大家有时间就聚聚,不光是因为想唠唠家常,释放平日里的各种压力,还有一个原因是阿姨。
我很小就认识阿姨一家,那时候我们还住平房,两家离的很近,只隔着一条马路,算是邻居。阿姨和大大(北方人类似叔叔的一种称呼)也有一个女儿,只比我大三天,后来就成了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死党。当时《还珠格格》热播,大大经常说我和阿J(代指我死党)就是他的“还珠格格”和“明珠格格”(当时真以为自己就是格格了,开心了好一阵儿),平时不上班的时候,大大会教我们一些日语单词,比如八嘎呀路,或者他就带着阿J和我去市场逛逛,去那家羊汤小饼店点三碗羊汤和几个牛肉小饼,吃得津津有味儿。又因为老爸老妈是四川人,会做一手好菜,大大总是时不时买些海鲜来我家,他出食材,我老妈掌勺,两家人就像一家人一样地过着。夏天闷热就到院子里摆几个小凳,手里拿着扇子,一边驱赶着蚊子,一边扇风解暑,喝着冰冻的绿豆汤,聊着家常;冬天下雪了就穿上好看的衣服去外面拍树挂或是坐在屋里烤着小太阳,看电视……
后来我知道,阿姨原来是在一家钟表店当柜员,大大在市政府工作,是那还没有大学生遍地跑的年代的大学生,而且还会日语。听老妈说他们是在通勤车上认识的,两人对上了眼儿,就在一起了。阿姨有些微胖,但不影响她穿好看的衣服,记忆中每次见到她,她都穿着一身漂亮的衣服,画着精致的妆,还抹着口红。后来她和大大有了阿J,阿J性格开朗,嘴又甜,邻居的叔叔阿姨们都很喜欢她。每次见到大大和阿J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阿J就是他的公主,捧在手心里宠着的。
可即便是公主也会有落难的时候。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当时家长对孩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也别拿陌生人的东西,小心叫花子把你拍走喽!”叫花子也就是人贩子,当时总能听到谁谁家小孩被拐走了,谁谁家小孩又找到了,在当时的热度不亚于今日的微博头条。但小孩嘛,玩起来咋会记得那些。那天我和阿J还有另外一个小伙伴在铁轨上并排走着玩,突然回头发现阿J不见了,再往远处看,发现一个老太太拉着阿J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着,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跟在后面,一直到老太太拉着阿J上公交。可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儿,在老太太拉着阿J上车的时候,正好碰到刚下班的阿姨,阿姨很快把阿J从老太太手里抢过来,紧紧地抱住,老太太坐上公交很快走掉了,阿姨抱着阿J蹲在地上边骂着她边哭着,眼泪把她精致的妆都哭花了,我们在旁边看着,不敢说话,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也看着,也没有说话,阿姨就这样抱着阿J蹲在地上骂了好久,哭了好久。
那天晚上回家,老妈也把我骂了,说我看到阿J跟陌生人走了怎么不去叫大人,你知不知道阿姨现在心里多难受?我当然知道阿姨心里难受,她哭了好久,但我不知道她心里原来有那么难受。后来我知道,就在人贩子拐阿J走的前几天,大大被单位停职了,阿姨有压力,心里难受,但是对这个家的爱,对大大的爱丝毫没差。我想那天如果阿J就这么跟那老太太走了,阿姨大概会疯吧。好在苦日子终有甘来的时候,大大又恢复了原职,阿姨辞掉了工作,专心照顾家。似乎经过了这出闹剧阿姨一家变得更好了。我们两家呢,还是隔着一条马路,我和阿J都以为我们就会像门前这马路一样,即使修了又修也永远不会变样。
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曾经平平淡淡的生活现在想起似乎连掰下来一块儿小板凳腿含在嘴里都能觉出甜味,曾经几天都说不完的话如今堆到一天说还会有好几个尿点。又过了不到一年,政府开始拆迁,街坊四邻都搬到了不知隔了多少条马路的新家。我们家和阿姨一家也分开了。虽然不是很远,但毕竟不如以前方便了,而且我和阿J又上了不同的小学,见面机会越来越少。
再经常见到阿姨一家是我上了初中,我和阿J去了同一所初中。有一天早上我上了校车,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到阿J给我占的位置上,可发现阿J有点不一样,她眼圈红红的,平时话很多的她今天突然变成了往常的我,我问她,你咋了?她说:“我爸好久都没回家了,昨天回家把他的东西全都拿走了。”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没事儿,别自己瞎想,兴许大大有事儿呢,过几天就回来了。”她没有说话,但眼圈一直红着。
跟我说的相反,大大再也没回去,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直到现在我也没再见过大大。他在这个城市另外一个地方,有了新的老婆,新的孩子,也许是因为新老婆年轻漂亮,也许是因为她在事业上能助他一臂之力,也许是她和大大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也许是因为他有自己的苦衷,但不管怎样,他都是抛弃了曾与自己共患难的妻子,抛弃了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公主,自私地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阿姨她恨,她恨自己只是一个家庭主妇,她恨这个陪他共苦却不想同甘的这个男人,她恨自己没有守住他们之间的爱,恨没有守住这个家。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我不敢相信,我去问老爸老妈,老爸老妈只说:“大人的事儿大人自然会解决,你小孩儿别管那么多,好好学习就行了。”可经常会有阿J班的同学问我,阿J爸妈是不是离婚了,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我既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阿J。法院把阿J判给了阿姨,阿姨又开始工作了,就像大大失业时一样又一个人扛起了这个家。后来我上高中,开始了寄宿生活,一周才回一次家,有一次回家,刚好看见阿姨在和老妈老爸唠嗑,我差点没认出来那是阿姨,素面朝天,也不化妆了,穿着出租车公司发的一身制服,一瞬间把我所有的记忆点都抹掉了。“哎呀,回来了?这多久都没见你了,长成大姑娘了都。” “嘿嘿”我笑着还像小时候一样跑到她身边儿,揽着阿姨的胳膊坐着听他们聊天。阿姨虽然难过,但离了谁都得生活不是,再说过了这么多年,连我们都变成了大人。
再后来就到了他们总借我放假回来的名义聚会的时候。阿姨找了一个新的“叔叔”,叔叔是他们朋友介绍的,虽然事业上没有很大的成就,但对阿姨挺好的,阿姨跟他在一起也总是笑。前两天爸妈的朋友这几家人又聚了一聚。在KTV唱歌的时候,不知谁点了一首屠洪刚的《精忠报国》,前奏响起的时候,阿姨靠着我,贴在我耳边说:“你大大唱这首歌特别好听。”我看着她喝得微红的脸,“是吗?” “嗯。”阿姨很坚定地应着,我揽住她的胳膊,不知说什么,她眼里是恨也好,爱也好,我知道,有些记忆在她心里就像她手中的酒杯一样,始终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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