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常做梦的我最近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只见得我在傍晚时分,只身前往河畔,我双臂之于栏上,双脚立于栏上最靠外的边缘狭窄处。紧闭双目,能听到远处山坡下飞驰的汽车声,除此之外还有呼啸而过的凉风和大河另一侧那片田地里传来的几段短促却让人觉得心生安详的笛鸣,恍惚之中混杂了这一切声音的还有自己的呼吸声,微弱却平稳。睁开眼尽力看去,只见万千灯火,其余一派墨黑色,视线的右上方是红黄深蓝晕染交织成的云翳,目光紧盯那些灯火,因为被聚焦,远处的一点点的火光也会被放大成原来的无数倍,四散开来,让我不由得想起来在二十年前的那个瘦瘦小小的自己,那些乡下昏黄灯光照射下的田间小路,冥冥之中就好像是这些年的时光,被延展,被雾化,有了出口,也有了投射。
二十年前的我,居住在广西侗族的一个破旧的村寨里。常听母亲讲,我们家祖上是富有的大户,延至爷爷这辈便开始走向下坡路,所以,当我稍微懂一点事之后,便学乖了许多,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每天要走十几里山路到村外遥远之地的溪处打水,为什么我要跟老师说不用给自己发新的书本我可以用大我十几岁的姐姐的课本,我也明白为什么自家的灶房四壁全是大火炉内烧了稻草之后熏黑的印记。我不介意,我自小便就知道我不会沦为普通人,我有这种自信。虽然我识的字很少,但世间的道理多多少少还是听老一辈讲过的,总是些人要讲究忠孝礼义,要心存善念之类的老套内容。但较之他们闭着眼睛边拿着纸质的卷烟吸的云里雾里边张着他们的两瓣嘴说着那些干巴巴的大道理,我更喜欢趴在他们的脚边听他们用大人们惯用的吓唬小孩子的语气给我讲神话故事,有时候我听着听着便听见母亲从内屋里传出喊我回去去田里除草的声音,并且这种情形多半发生在我听的兴致正高之时,我一边应喝着,一边在心内懊恼,意犹未尽的望着爷爷,他在这个时候多半都是半张着眼睛望向我,像是在对我说去吧去吧,下次再说好了。记忆中的他总是点上一根自制的卷烟,手上还有一把以前旧制的黄土色的摇扇,懒散的端坐在大门口的石板上看着过往的乡亲们,有时还有从远处返乡的年轻人,他们常常是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最为鲜活的力量,每次从村口的大槐树下远远听到汽车鸣笛的声音,我们总会飞快奔去。小孩子一向对这种乡野之外的声音最为敏感,这些回乡的年轻人大多都是一样的装扮,有时候带着孩子,有时候不带。但总会领上大包小包的礼品行迹于这条唯一的进村的羊肠小道,常常能够被我们这群孩子簇拥着进了村。当我们扯着笑脸露出我们有缺口的牙齿望向他们时,他们总会从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糖果分给我们。所以每次他们的到来对我们来说就是一道福祉,我想,不仅仅是对小孩子来说,更多的还有村内的几十户家庭,他们是希望,是鲜活的营养,是使整个村子延续下去的中坚力量。
十四年前年的冬天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时节,这点我早在年初就感觉到了。那棵老槐树无缘无故被南方的大雪折断了三个侧枝。南方少雪,我在之前的冬天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雪花飞落下来,真的如同在书里描写得的那样,纷纷扬扬,似轻鸿似鹅毛更似秋季在太阳底下母亲在大木架子上弹的棉花,一团团的。这些雪入地即化,化而为水与脚下的土地长眠。我正在院子里忙着给板凳木桌等搬进屋内,但却望着这样盛大的场面这样美丽的雪怔怔出了神。这片乡村笼罩在一片白雪之中,只是几年的光景,村子却更加萧条了。大家都赶着往城里去,年轻人把孩子接走,老人们不愿意走,说自己年纪大了,要落叶生根,根在哪里?根在这里,就在你我正踩着的这一方湿软的土地上。母亲自年后病了之后便卧床不起,父亲在年初的那场大雪里和邻村的人一同到一个工地上干小活,却意外出了事故。得知消息后我却出奇的冷静,赶忙跑去找张爷爷,他在村子里辈分高有威望,出了这样的事情只能找他。父亲下葬那天,村里人手不够便去邻村叫了暂时待业在家的年轻人去帮忙,前几年远嫁的姐姐风尘仆仆的从东北赶来,穿的还是几年前还未出嫁时最喜欢穿的白底黑点麻布裙,可以想见姐姐在这几年的生活是如何,四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一家三口硬是没有说一句怨言,满脸的疲惫在见到母亲时一扫而空,母亲也早已双眼红肿,两人抱作一团。葬礼前后,我从未掉下一滴眼泪,不是对父亲没有感情,其实我自身也很矛盾,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何对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场面出奇的冷静,并且在心里深深感觉似曾相识。就如同曾经上演过一般,但很用力的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葬礼之后,姐姐走了。走前拉着我的手呜咽着对我说,南方的冬天湿冷,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咱妈,我离得实在是太远了,有什么困难让人托口信给我,一定啊。最后的一定两个字她说了足足有四遍。母亲身体不好,我一个人出村口来送他们,目送他们消失在村里这条唯一的羊肠小道上,当我在这条熟悉的小道上走着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昔日熙熙攘攘大家欢聚在一起的场景,我不禁抽搐了一下鼻子。想来也真是可笑至极,连父亲去世这么大的事情我都没有哭丧一声,现在却在独自一人行迹于小道回忆往事时禁不住哭了起来。回到家中之后的几个月,母亲又不知染上了什么怪病,总是半夜痛的嚎啕不已。我什么都帮不上,只能承担起更大的家庭重担。这一年冬天,更多的人家搬进了城里,除此之外,到底还是有很多老人没有熬过这个异常的冬天。
那天晚上,我自己做好晚饭给妈妈喂过之后,一个人跑到几公里之外的小时候常常跑去打水的那条小溪处,月光洒在河面上,潺潺的流水在划过河中锋利的石子时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使我沉浸其中。我望向溪中的自己,猛然发现自己在这几年间长高了许多,头发变的更加茂密如同父亲年轻时一般,手臂和腿也更加粗壮。我好像在那么一瞬间不认识那个水面中的自己,觉得他是另一个平行世界中的我,我看到他在那个世界里过得开心快乐,身边还是爸妈和姐姐,他还抱了抱姐姐的孩子呢。多好啊,多好啊。我在那么一瞬间眼眶又止不住的想流泪,我一头栽倒在河畔的田野里。天上的繁星密密麻麻,常听人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星星,那么我父亲呢?他会是天上的哪一颗呢?他能看到现在变化了的我吗?他会保护我和妈妈吗?我真的好想念好想念他呀,在葬礼上我都没哭,看见姐姐走的时候我也没哭,现在,当我独自一人躺在河边,望见这满天的繁星,又要忍不住的抽咽了。河水还在潺潺的流着,我还望见了远处的张爷爷家的灯还亮着,我还嗅着了田野里瓜果的清香,我还伸手试图去摘天上的星星。
有时候我会在想,人行于世,短短数十年,我们好像都在探寻一个问题,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有人说人嘛,活着就是要享乐,要是每天都那么痛苦,谁还愿意活着呢?也有人告诉我活着就是要尽可能多的为他人做些什么,能尽自己的力量为他人提供帮助这本身就是就是一种快乐与满足。人们大多都是爱别离,怨长久。但纵观大多人的人生,总是快乐与痛苦持衡,这一段日子你的快乐多了,那么下段日子你便会经历更多的痛苦。反过来,亦然。我觉得对我来说,接下来的日子不管我要遭受多么大的痛苦,结局总归是欢乐的。
夜深了吧,我该回去了。母亲还在等我。
这样的一念众生。这样的星逢一夜。
当我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腿碰到床尾的木架上的装有稻米的簸箕而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时,我张了张自己的双眼,透过自己屋内仅有的那扇木格花窗能看到阳光化成斜线如同几缕几缕摸不到的绸线,光线一直向右下方射去到屋内距床沿三四步的样子。那些柔柔的亮光啊,洒在我的发上,脸上,破旧的能看到内絮的絮被上,桌上,椅上,还有那幅我最爱的宣传画上。在这些如丝如缕的光之桥之间横荡的还有潮湿空气里少有的尘土,可能是又下雨了吧,酸酸的,有股发霉的味道。我就这样又把头埋进了已经有了怪味的絮被里,闭上了双眼,不愿醒来。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时光已经接近中午了。穿好衣服先去看了母亲一眼,最近天气开始转暖,南方的夏天总是来得早,春天的暖和劲儿还没让人好好享受一下呢暑夏的燥热便让人心生烦躁,母亲这几天晚上叫的次数少了许多,许是疼痛感减轻了不少,但总是睡得早,起得迟。其实她真正的睡眠时间也不多;她整晚整晚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从被搅得乱翻翻的褥被来看,这种痛苦其实并没有完全消除,在我心里始终能感觉到母亲自父亲走后便意志消沉整日提不起精神,这种痛苦的休息简直就是在活受罪。我记起来,在我小的时候,每当临近天明,当父母摸索着要起床,村里也开始有了嘈杂的人声时,我会开始迷糊起来,朦胧的听见母亲从院子里抱回柴火,吧嗒吧嗒的拉起风箱,又听见父亲有力的双脚在地上走来走去,收拾出山的工具,并踱步至灶房嘱咐母亲把今天给他做的饭烧的好一点······倚在母亲内屋门框的我忆起这样的往事也不知是喜是悲,有时候我希望我能只关注眼前的这一切,有母亲,有远嫁的姐姐还有我们这个家,这栋老旧的木屋,更有这个日渐衰落的村子,眼中若只关注这些便不会与昔日的欢乐场景做比较,也就不会有了悲伤,也就不会有了那种难捱的心情憋在心里,也就不会有我时常对新生活的向往。
入秋的时候张爷爷劝母亲送我去城里的学校上学,母亲为我做不了那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只能托前排山头的赵奶奶给我缝着张罗了一床棉被,棉被是旧絮翻新,母亲虽然是口上说着不帮我做些什么,但是仍旧卧在床榻上给我缝了一身新衣服,衣服是母亲从压箱底的早些年嫁人时还剩下来的一些衣料改制的,在快要开学的前几天我一直看见她斜靠在床侧,一针一针的用黑线在那些衣料上穿来引去,或用牙齿吃力的咬断那些线头,在将要走的前天晚上母亲把我叫到她的床头将那身新衣服递给我,屋内的昏黄的煤油灯被微风吹的摇摇曳曳,那跳动的火光好像书里描绘的那幅洋人画的《呐喊》,大概是叫这个名字的吧,我也记不得了,但是那些火光映在母亲和我的脸上,映的那大河波光粼粼,映的那月光清冽。可真谓是,交映成趣,相映成辉。
在学校的日子如我所想的那样波澜不惊,我基本上不怎么和同班的同学交谈,但是却遇到了同村的小光,他比我进城早,早已适应了县城里的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时候课间的时候他会来找我说些童年我俩一直经历过的趣事,譬如我俩一起翻过隔壁高蛋家的房顶,我俩一起赤脚奔跑在粘稠的稻田里一脚踩出一个大坑,也有我俩在看到全村最好看的女孩子和父母一同搬去城内与她挥手作别时的感伤,当时我俩并排走互相都不说话,也不敢向后看她们离去的背影,手随意的搭在两侧,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沉默掩盖了我俩各自的心绪。到底还是山月不知心底事,少年韶华不光复。
我常常喜欢早晨起大早跑到离学校很远的山坡上,想象成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我远离好久的村落,紧闭双目张开手臂,在那么一瞬间我仿佛感受到了清爽的空气犹如一个巨大的箱子把我装了进去,我与那些街道那些吆喝声那些人群那些打铁劈柴的声音隔阂,只听得见山中鸟儿的鸣声,与友人,与山川,与喜爱的大自然,与欢喜的所有的一切相见欢。
春去秋来,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月明是在一个清爽的秋日早晨。她们一家从隔壁的城镇搬迁至此,其父开着一辆天蓝色的解放牌大卡车,车后装的是她们家全部的家当。月明很漂亮,这不光是我也是所有小伙伴的共识,当她出现在我们班的时候班上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大家叽叽喳喳按耐不住各自内心的激动,小光坐我前面,扭头用手捂着嘴对我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她很像一个人?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她在做自我介绍,很浓重的闽南语的腔调,班主任解释道虽然她是从隔壁城镇来的,但是祖籍是福建。老师讲到这里时特意问我们你们晓得福建的吧,离我们很远的哩,月明不远万里来到我们这里也算是客人,从今往后你们一定要对她好一点,大家都是一家人,都是好同学好朋友啊。如果你肯容我说一句诚实的话,那便是其实班主任在讲台上说这些的时候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这些都是后来小光告诉我的。我当时只顾着惊讶她径直坐在了我的身边。所以,那一节课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听过一个字。我从乡下来,我知道有些事情对于我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哪些属于我,哪些不属于我,我自认为我从小就懂得,所以我打小就从来不觊觎那些我高攀不起的事物。
跟月明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慢慢会发现她的一些特性,比如,她总是会装作听得很认真的样子在课本上画漫画,下课的时候也跟我差不多不跟其他的人交流,就一个人闷在那里在纸上写写画画。有一次趁她不注意我偷偷瞥见了纸上是一些密密麻麻的我看不懂的词汇,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符号。我不可能会去问她的,但还是会好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俩的交流也变得多了起来,常常是小光,月明和我——我们三个人一起行动。因为月明是女生,所以大多时候我和小光都会让着她,去哪里玩儿都是由她说了算。小光家前面有一棵椿树,周末的时候在我因为有事情赶不回去的时候常常借宿在他家。小光妈妈和月明妈妈一样都是很好的人,每次去他们家做客,阿姨总是拿出时下最新鲜的瓜果分给我们。我们三个人最爱玩儿一个比较弱智的游戏,其实刚开始我是不爱玩儿的,但是还是抵挡不住他俩的软磨硬泡,我们会在吃西瓜的时候特意找一方空地三人比赛看谁把籽吐得远,结果常常是月明胜我俩好几局。这个时候小光妈妈总是在那株椿树下边打毛衣便时不时的抬头看我们仨,笑意倾洒这个庭院,我们三个也是时而闹腾时而仰头开怀。真是达成了让牙齿天天晒太阳的愿景。仲夏的蝉鸣不知何时才休,日暮四合,心若是能新生于世,夜半之月也会眷恋的吧。
又一年的入冬时节,母亲悄悄地走了。
这下,可倒真的剩我一个人了。张爷爷把我搂在他的怀里,他不住的咳嗽,因咳嗽而上下起伏的胸腔也带动我的整个头也是微微晃动。我只听见他对我说,孩子啊,我这老头子估计也要活不长了,我倒没什么,就是放心不下你呀,你说你还没成年,我要是走了谁还能是你的依靠呢?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孩子,所以孩子,认真听爷爷一句话,你将来总会遇到那些让你隐忍痛苦难过的事情,你不要害怕,总会过去的。已经过去的,那就过去了。等你熬过了那些漫漫的长夜,我知道,你终将闪耀。看见那一点一点升起的太阳了吗?你就跟那太阳一样,总会散发你的光照亮你想要照亮的地方。爷爷这一生没什么本事,但是起码知道诚信本分的做人,踏踏实实的做事,并且乐于助人比什么都来得都重要。我希望你会记住的吧,是不是,我的好孩子。哎,你别哭啊,你哭什么,爷爷知道你心里苦,来,快别哭了,我的傻孩子哟······
丧事过后我又回到了学校,乡镇府遵从上级的文件对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进行管制。只是这个时候我和小光他们再也不连联系了。我又偷偷跑去了那条我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溪水旁,这次的我看到溪水对岸的大山,曾经的我只留恋于潺潺的溪水,可这次,对面却是我风尘仆仆,跋涉数十里,只为看一眼的峰玉山,尽管此时的它已经隐在了黑夜里。
但是它一直都在这里,从未离开。等我回来。
《古诗源》开卷诗是《击壤歌》,题下有证:帝王世纪,帝尧之世,天下太和,百姓无事,有老人击壤而歌。今夜又深了,让我们击壤作歌。
热,燥热,有股子泛着白烟的溽热。打开窗子,看见屋外整个世界近乎是一片亮白,朝天空望去,只见得太阳白花花的立在头顶上那淡蓝的近乎盐白的天空混杂一起,让人难以分辨。两手交叉自然形成自制的屏障悬在眉眼之上,只看得一眼刚才的场景便消受不得以至强光刺入眼眶只得半眯着眼,涩涩的,好一会儿整个神志才恢复过来。接近傍晚的时候,太阳正从河西边无垠的峰玉山中间沉落。通往村内的川道里,已经罩上了暗影;川道里庄稼的绿色好像显得更深了一些。夹在庄稼地中间的小道几乎没有了人迹,四平八稳规规整整的道路静悄悄的伸向绿色的深处。西北方向的县城已经罩在了一片蓝色的烟气中了。从北边流来的县河,水面比深秋时节的开阔,汹涌的从村子旁边经过,向南流去了;水面上辉映着夕阳明亮的光芒。河边上,昔日那群在泥滩上追逐的光屁股的小孩子和那些往日常常在河边收拾晒在岸边草地上花花绿绿的衣物与床单的洗衣服的农村妇女早已不知踪迹,可是,笛声仍旧悠扬。
自母亲走后,我变得比以前更为沉默。小光和月明常常在课间趴在我书桌附近给我讲许多他们认为好笑的事情来逗我笑,可是我总是无动于衷,没有办法的,我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父亲走的时候我不难过,姐姐离开的时候我也不难过,这次,当母亲也走了我才真正发觉往后的日子我要一个人过了。张爷爷跟我讲佛经上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人行于世,死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要害怕,你要学会勇敢的面对它,不光是我,将来你也会跟你父母一样将所有的一切交付于那场盛大的离别。我听得懵懵懂懂,觉得听懂了但是又好像似懂非懂。我问张爷爷,你说,在另一个世界,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我和爸妈呢?能再重逢吗?张爷爷看了我一样,宠溺的用他那早已布满皱纹的粗糙得如同老树皮一般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说也许会吧,谁知道呢。我转头看了看这栋老屋,房顶上早已布满了青苔,除此之外还有几株样貌奇特的植株突兀的生长在房顶之上,里屋里的装稻谷的簸箕还放在屋内床尾木架的第二层右侧朝里的位置,只是落了灰罢了。这个地方的一切,那间父亲花了一周的时间独自建造完成的厕所,那堵挂满了红彤干辣椒串儿的石墙,那幅托人从镇上捎来的乡政府专门为了宣传政策而免费发放的宣传画,还有院内的一草一木,每一处,都令我如此的魂牵梦萦。只是这里的人再也没有了,那些美好的过往啊,也就这么随风而逝了吧。
又一个五年过去了,在这五年内每一个夏天都会令我感到暑热的天气延了又延。温柔贤惠的小光妈妈跟一个随街演杂艺的外乡人走了,月明随父母去了另一个城市。在临行前我和小光都不知道该对月明说些什么,小光带来了从他家偷偷拿出来的一个塑料的手镯,并语无伦次的对月明解释道虽然是塑料的,可却是他最为宝贵的宝贝,特意托人从外省带回来的希望月明能够喜欢,并且边说边笑的,能够看得出小光内心既胆怯又开心的心境。我不停的玩弄自己的手,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才好。我望望月明的眼睛,紧张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么又低下了头,她说尧,我真的要走了。这几年和你和小光是我觉得最开心的时光,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的对不对?别难过了好不好?还会再见的,总会见的。你还记不记得我常常会在课堂上画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物也不怎么认真听老师讲课。那是我仿照一本我从老家带过来的我舅母买给我的图画书画的,里面的人物奈落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想要的,只是桔梗的心。不知为何,我看到这里的时候却是莫名的悲痛,那天你刚好在上学的时候给我带了你在山坡上采的几株鱼香草,就是那种尾叶很短似唇形圆叶的薄荷,嫩枝头插在树枝上的植株。我把鱼香草晒干夹在了笔记本里,这样每次只要看到鱼香草我就能记起你。在漫画里桔梗和奈落的后世重新重逢了,别怕,尧,我们以后会重逢的,就像奈落他们一样。
经年之后的我重新去翻了这本漫画书之后才明白,那是一个是已经死去的躯壳和一个随时会消失殆尽的灵魂,为什么人要在这人世游荡,大抵是为的是那一份思念吧。现在回想起来,若是当初能真是大胆的面对自己的内心会不会能够更用力的更轻松的跟月明挥手致别?会不会不再留有遗憾,就算是不被理解也没有关系,起码能够将自己的这份感情清楚明白的表达出来,这样,也不会在事后莫名灼心。那些年少的时光啊,那些年少的心事啊,悠悠而逝了。
怨兮愿兮,都抵不过世事无常。
之后的日子也是乏善可陈。我一步步的入中学大学,小光则在高中转头迷上了美术,走上了学艺术的道路,为此还特意蓄起了长发,将一半的头发扎起来掫成一个欍。那天从学校出来约见小光,我打趣道,这下你可是颇有大艺术家的派头了呢。小光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笑容停滞怔怔的望着我的双目,轻轻地说了句,我前段日子在省城见到月明了。
月明,这个在心底被我念了千千万万次名字。脑海中翻腾着的全是有关小时候她坐在我右侧一头长发倾泻在手臂上的模样,那个爱写写画画的她,那个跟我和小光比赛吐西瓜籽总是赢我俩的她,那个收到礼物就开心的粲然一笑的她,也不知我的鱼尾草她有没有珍惜到现在。酒入愁肠,何处话心绪?星入双目,何人处之叹?就在我俩带上外套钥匙钱包等零碎去前台结账时,正看到我的睡梦人轻轻推门而入。
你认识的,是月明。
张子选曾作诗曰:入夜饮马,黎明磨刀。世事如乱草,茎茎催人老。岁月飞跑,一把短藏刀;我一生的好时光引颈就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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