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歌h
·上海知青
矿招待所所长是1969年来黑河插队的上海知青。
当年他15岁。20年间,他放过马,伐过树,开过拖拉机,采过矿,当过工会主席。八十年代中期,他停薪留职,奔波于沪、广、深,与他那位身为外籍华人的堂兄一起,办自产自销卫生用品的中外合资企业,他任副总经理。
后来他回矿接管了招待所。他和堂兄的企业仍办着,有事就委托他的弟弟代他去处理。他的爱人比他小5岁,在矿子弟小学当老师,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他们已有了一个8岁的儿子。当初他停薪留职离矿时,发扬风格把自己的房子让了出来,结果回来以后没房子住,暂时找了一处栖身之所。
当时我对这位上海知青的经历很感兴趣,像他这样手到钱来的大老板,完全有能力返回繁华都市,与父母亲人团聚,为何依然守在林海深处的这块黑土地上,每天干8小时,每月挣一百来块钱的工资,没有丝毫要离开的迹象?那些年他往返沪广深的机票钱也不下几千,他爱人过生日时,办个小小的舞会就花了五百块钱。
“你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吗?”我满腹疑惑。
“这怎么说呢,在哪儿都一样生活,习惯了。”他淡淡地一笑。
·矿山“记者”
他是矿史志办的,平时喜欢拍拍写写,给当地报纸投投稿,偶有小豆腐块样文字或一张照片见报。生产区、生活区,时常见到他脖子上挂个理光相机,双手端着,昂首挺胸,看似旁若无人,实则东张西望,时刻准备着捕捉“新闻”。人称矿山刘“记者”。
史志办解散后,他成了闲散人员,也没啥具体工作。他对矿领导抱怨因独立出去搞史志影响了涨工资,矿里人对他也有意见,上上下下都挺烦他的。因为矿上出钱让他出去跑,还购置了相关器材,包括那台相机,好多人给他提供资料,可史志办解散后,他什么也不交,资料全成他个人私有财产了。
我和王主任找他查资料,他说没有,好说歹说,给了份只有开头部分的材料。出了门,我小声对王主任说:
“看见没,材料中提到了二支沟的传说。”
“真的?”
王主任转身又回去找刘“记者”。我好话说尽,磨他给我讲讲那个传说。我又好话说尽,他才勉强答应把材料借给我看看,第二天上午务必还他。
第二天早上他就来了。他当时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和表情,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脖子上挎着理光相机,双腿交叠,上身扳得笔直,胳膊架在扶手上,手指夹着烟,和脚尖一起打着均匀的鼓点,他的表情也完全陶醉于自己的鼓点中。黑色西服的两枚纽扣一丝不苟地扣着,西服领内露出层次感极强的三重衣领:最里一层白衬衫、中间一层米色V字领羊毛套头衫、外面一层蓝色V字领羊毛开衫。
我硬是厚着脸皮又从刘“记者”处借来一份史志材料,请书记帮忙复印一份。书记悻悻地回来了:
“他一直在屁股后面跟着我,看着我印,一印完就把原稿拿回去了。”
时间一长,我也摸出点与此人相处之道。你只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知少女,把他奉为无所不知的圣人,迷魂汤一灌,他就五迷三道,不知东南西北了。
有一次一位当时在大陆特别有名的美籍华人明星(她的头衔太多了)到他们那地方去参观。刘“记者”端着相机不眨眼地盯着人家看,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在那位女明星的脖颈上发现一颗很大的痦子,他赶紧将镜头聚焦痦子。那位明星挺敏感,很自然地转下身。于是,照片上留下了那位明星光彩照人的影像。
这张照片一直压在刘“记者”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凡有人来,他便指给人看:
“就在这块地方,痦子,很大一颗呢,你们是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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