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老头

“阿妮，村头的瘸老头死了。”

瘸老头死了？我有些诧异。明明前段时间还见他乐呵呵地抽着烟袋坐在老槐树下，怎得一段时间不见就物是人非了？

转念一想，也有些了然。

“哎呀，丫头啊，俺和你讲俺早都活够啦。”瘸老头说这话的时候嘴里叼了根不知哪家办喜事给的烟，吸一口到嘴里，享受地眯缝着眼。

瘸老头原名叫什么我不清楚，只知道他有一条腿走路坡脚，因此村里人都是叫他瘸子。

据听说是以前被自己爹爹打的，我是不信，爸爸怎会舍得打自己的孩子呢？

为此我还特地找到他询问个清楚。

瘸老头依旧坐在门口的老槐树下，嘴里还是叼了个老烟斗。

毛燥地头发里沾了些许的草叶，身上地衣服好几处都破了个大洞，裤腿上粘地泥土也已经结块。

大概家里没有妈妈都是这个样子吧。

我想起前几日妈妈走亲戚独留父亲弟弟和我三人。妈妈回来地时候看到我和弟弟身上地泥泞恨不得把爸爸揪起来打一架。

我本来是没觉得自己脏的，可妈妈非说我像个小要饭的。

要饭的我是明白是什么意思的。

因为家住在村头，所以不时总会有些穿着破烂手里拿着破碗问妈妈讨要饭食的。当时家里并不富裕，可妈妈总是会拿些馒头和水给他们。

时间久了，村里有些老婆婆总会说我妈妈傻。我小时候愚钝总是想不明白，明明是帮助别人为什么其他人还会觉得你做错了呢？

瘸老头看到我还是很兴奋的，忙嚷嚷道：“丫头来了？给我带什么好吃的？”

大约是看清我空手来，神色有些不满。扭过头继续抽烟也不看我。

我气的哼哼，这老头自己孤身一人无妻无子也是可怜，妈妈心善总会让我带些吃的送给他，可今天没带就翻脸不认人了。心想着下次再让我带吃的说啥也不带！

大约我的怨愤太过明显，瘸老头瞅了我一眼笑道：“呦呦呦，腮帮子要气炸喽。”

我懒得理他，来这地目的被他这一气也给忘光了。转头就想走呢，猛地瞧见落在瘸老头一旁的书。

这老头还看书？他识字吗？该不会拿来烧火点烟的吧？

《无常经》

这是什么书？倒是没见过。

“傻丫头，看得懂吗？别给我弄脏了，快放下。”

呦呵，这老头脸皮真厚，他那双粗糙地手被烟草熏的都发黄了！

瘸老头讪讪笑了：“嘿嘿，给你看，你也看不懂。”

我好歹也是班级里的三好学生，说我看不懂那就是侮辱我的智商！哼，我还非要瞧瞧不可。

牛皮果然是不能乱吹的。这都看好大会了还是看不明白，索性把书往瘸老头怀里一扔：“什么破书！看都看不懂！”

瘸老头小心翼翼的把书给收进怀里，怕掉了似的，还用手使劲拍了拍。

“小屁孩，懂什么！”

我懒得计较，拿起凳子坐在一旁问道：“你识字？”

瘸老头不屑的切了声：“你干啥来了？闲着没事做是不是？地里的辣椒长出来了，去给我摘下来。”

我才不去呢，好不容易能偷会懒。

“让我干活可以，但你得回答我个问题。”嘿嘿，干活可不是白干的。

“好啊，还学会讨价还价了。不就是识不识字的问题嘛，会，但只会一点。”瘸老头把袋子往我手里一放，示意我赶紧去摘辣椒。

“急什么！我要问的又不是这个问题。”论赖皮，还是很少有人脸皮能像我那么厚的。

瘸老头拗不过我，只好听我问完。

夏天就像是把人放在火炉子里烤，稍微动动就觉得自己快熟了。幸好，夏天的傍晚还有些凉风。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红彤彤的趴在地平线上，像个贪吃孩子似的偷看邻居做的美味饭菜。村里的土狗也开始欢腾起来，兴奋的呜呜声从村子深处飘来。

我总觉得瘸老头的眼睛红红的，可能是邻居烟筒里冒出来的白烟熏到了瘸老头的眼睛。

瘸老头摸了摸坡脚的腿，半晌才道：“是的。”

“我猜对了！就是你小时候不听话。我弟弟就这样，妈妈让他吃青菜他都不愿吃，每次吃饭妈妈都得打他。”

瘸老头笑了：“是啊，我小时候不听话。”

等回到家，天空已经蒙上了一层黑纱。妈妈见到我气的脸都扭曲了：“去哪玩了？天都黑了知不知道？下次再晚来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腿。”

“妈妈怎么跟瘸老头爸爸一样。”我把瘸老头给的辣椒直接丢在了地上，蹲着耍赖不愿起来。

见妈妈一脸莫名其妙，我便把原委和妈妈说了一遍，妈妈叹了口气把我拉进怀里。

“瘸老头很听话，爱吃青菜不挑食，天黑也没有不回家。”

“那为什么他爸爸要打断他的腿？”

妈妈摸着我和弟弟的脑袋吩咐说：“以后不许多问听到没？明天摘些地里的青菜给瘸老头送去。”

后来在机缘巧合下，才知道一些瘸老头的旧事。

那时，我已经出门谋生。一年才能回家一趟，村里的妇人总喜欢坐在门前聊天，我闲来无事，拿起板凳磕着瓜子听着家常，也是惬意。

“瘸老头，命真大。这前几天去地里干活掉到沟里整整一夜，第二天凌晨才被发现，抬回家躺一天就没事了。”

“瘸老头命要不大早在小时候就被他爹打死了。”

磕着瓜子的手顿住了，打死？

只听妇人接着说：“哎呦，你们不知道哦。瘸老头以前在我们村可是个聪明的。中学哪有人考上的，他就考上了。他啊，也是可怜，年龄小的时候母亲就病死了。他爹不又找了个女人嘛！找后妈就找后妈呗，疼他也好，可是动不动又打又骂的。他那个爹啊，也是个偏心的。他好不容易考上高中，他爹硬是不让他上。说什么家里穷，供应不起。钱要留着给小儿子上学。瘸老头哪能同意，他爹就把他打的那叫一个残忍。哎呦，那时候我刚嫁过来。看的我是那个心疼哦。三天小打，五天大打。他那腿就是硬生生打断的，身上更是没有个好地方，就连衣服上都是血。”

“那他怎么不跑？”

我听到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这剧情和自己知道的怎么不一样？

“往哪跑啊。那时候穷，饿死的人多喽。跑就真的活不成喽。”

“瘸老头可怜啊。即使爹不疼后妈不爱的，但至少有个亲人心里多少能好受点，谁知他爹妈俩个走的也早，就剩后妈生的一个弟弟现在还在监狱里待着呢。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唉，连个亲人都没有。”

等我恍惚过来，我才发现我已经到了瘸老头家门口。

瘸老头更老了，也更邋遢了。

唯一没变的就是嘴里抽着的旧烟袋。

“瘸老头你怎么不找个媳妇？你看你脏的像个要饭的。”

年少无知说出的话时至今日依旧清晰。

当初他咋样回答的来着？

哦，对了，他说：“一个人已经够苦的了，我可不能让别人跟着我受罪。”

瘸老头葬礼的那天，我特地回去了一趟。

他没有家人，村长和村里的几位老辈当家给办了后事。

那天，下着小雨到处都冷冷清清的。

参加的人也是极少。

我在外面捡到一本破烂的黄皮书。

上面三个大字已经被磨的看不清。

我捡起来轻轻擦了擦，这书他宝贝着呢，可不能淋湿了。

只见书最后一页写道：“此乃时也，运也，命也。”

把书交给村长后，我踏上回家的路。

《无常经》我很喜欢里面的一段话，与君共勉。

有三种法，于诸世间，是“不可爱”，是“不光泽”，是“不可念”，是“不称意”。何者为三，谓“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