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底。。。还有多少路。。。
阿银摸着自己逐渐空瘪的烟袋,望着从茂密的枝叶间逃窜出来的阳光,按捺住心底的焦躁。夏末的暑气加上树木的蒸腾,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空瘪的不光是烟袋,还有随时都会发出悲鸣的胃和灵魂。
回想起来,走进这座深山已经是8天以前的事了。
8天前,依山而居的老头告诫自己起码多带上一半的干粮。可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虫师世家出身的他,跟着自己的父亲寻访过多少名山大川,这种随处可见的小山当然也不在话下,最多一个礼拜就能够找到自己要的东西。
这次。。。他是失算了
密林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时起了变化,看来不久就要下雨来,阿银拿出随身携带的雨具,找到一棵就近的宽叶大树躲雨。没多久,雨就开始下起来。
”嘛。。。烟袋被彻底打湿了啊!"他抱怨起来,突然醒悟这好像是他入山以来说的唯一的一句话了。身处无人之境,语言就会逐渐失去它的作用,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阿银强迫自己焦躁的心平静下来,还没有找到那个,找到它之前,怎么样也不能泄气。那个长眠在黑暗中的人一定比此刻的自己更寂寞。这样想着,他又重新振作精神,烟袋什么的,晒一晒就好!
雨越下越大,但终究还是停了下来。阿银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从裤摆还在不断的滴下水珠。他观察了一下此刻的天空,阳光很快就会穿过树缝钻进来,若不赶快赶路,升腾的瘴气冒出来身体一定跟不舒服。所以他也顾不得留下来晒干烟袋,赶紧便再次上路了。
雨后,山路难走,下山的路更难走,阿银小心的前进着,幸而这座山山势较平稳,在一段崎岖之后脚下的路开始变得平缓了。
前面是一片湖。
与其说是湖不如说是沼泽更贴切,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大树会像这样齐腰长在水中央,低矮的灌木只能路出顶端的枝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加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水中生物的关系,湖面不时起着些微波澜,被几缕阳光照射着的湖水也如同翡翠般晶莹剔透。
咦,那个女孩。。。沼泽里,有一个女孩,弯着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若是平时,这样极致的美景阿银自然是要驻足欣赏一番,和那女孩聊几句,然而时机不对,想要到达那个地方,不越过这里是不行的。只能就这么绕过它一直前进了。
又走过了一个山头,阿银回头望着刚刚经过的山脚。。。。
不见了。。。那片沼泽。。。
仿佛旅行一般,这片沼泽在阿银翻越下一座山头之后又出现了。再次回头,原来是一片水域的地方已经显露出了土地。阿银觉得有些眩晕,不过作为虫师的他,并没有感到不解。
沼泽泛着晶莹的光泽,周围的植物们越加碧绿,没有风,但是树叶还是沙沙作响,水滴滴落的声音不可理喻的听得十分清楚。沼泽中央,一个女孩,掬着清水,呆立着,看着阿银,水从指缝中滴落下来。一瞬间,阿银的眼睛,似乎只看得见她那异于常人的绿色头发,仿佛被沼泽水从发芯就给染绿了似的。
“呐。。。你刚才在前面那个沼泽里,这座山,哪里有近路吗?”
“。。。。。。”
“就这么走下去的话,前面有什么?”女孩没有回答阿银,只是看着山的另一边。
“嗯?这个么,我也很想知道。大概是海吧”阿银看着女孩,“稍微问一下,这个沼泽,不是普通的沼泽吧?”
“那。。。。是什么?”女孩低头看着手中的清水,水已经漏完了,但手里还留着一些东西,是几片透明的草叶,“这片沼泽在旅行,它一边不断的沉入地底再浮上来,一边像你一样穿越这座山。”
“喔,很厉害哦,活着的沼泽!那就是说你也跟它一起移动到这里的?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
阿银想了想,又说:“不管怎么样,出了这座山就是海了,到了海边,你就不能跟着沼泽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信沼泽旅行什么的呢!”
“因为我的工作关系,我很容易接受奇怪的现象。”
“工作?”
“是的,我是虫师,涉及的都是虫引起的现象,这些现象都很奇妙。比如说,‘水蛊’,那是液体形状的虫,它们虽然是无色透明的液体,却是活的”
“虫?”
“嗯”,阿银拿出一个小瓶子,说:“我要装一些沼泽的样本回去研究,它们喜欢栖息的古老的水脉里,也会停留在水塘或井里,如果把水蛊当做水不断喝下去的话,就会变得不常常接触水就无法呼吸。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身体也会渐渐变成透明,最后变成液体流走。虽然是不常见,也可以想象沼泽会走这样的事。”阿银一口气说道,女孩静静地听着。
“话说回来,应该感到害怕的,不是你吗?”阿银问道。
“对我来说,已经没有能让我感到害怕的事了!”女孩轻轻地说。沼泽的另一边,有件红色的嫁衣,随波荡漾。
(2)
终于,要出嫁了。
这日子比我想像得来得早了些。 清晨,母亲为我梳了头,简单的红色的绳子扎起黑色的头发。她站在我身后,不住的抹着眼泪。我注视着面前铜镜里的那张脸,这就是新嫁娘的脸吗?现在不是应该开心的笑着的么?
屋外传来了村民们前来道喜的声音,父亲正忙着张罗,许多溢美之词强加在他身上,他无声地接受了。
“这是好事啊!”
“多亏了你家姑娘呢,以后我们就有好日子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吉时已到。。。”原本喧哗的村民竟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这沉默一下子压在破旧的小屋上,挤压着周遭的空气,留下风从头顶呼啸而过和母亲瞬间放大了的哭声。良久,终于听到外面的人传话,把姑娘请出来吧,别担误了时辰!
我站起来,母亲拉住我,站在一旁的哥哥拉住了母亲,“让小铃去吧,她去了,一切就会好起来了。”“可是。。。”母亲仍旧哭泣。“不要哭了。烦死了”哥哥放开母亲,拉着我走向门口。我没有反抗,我知道,无论怎样,都只会平添大家的悲伤。索性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就好。
来到屋外,全村人都聚集在了门囗,每个人都用企盼的眼光望着我。父亲站在人群中间,一夜之间,老去了许多。他的身旁,是全村人送来的礼物。 那个我曾经倾慕的人哪,也站在人群中,身旁是年迈的母亲和小弟。我盯着他,多希望他能将我挽留,但他只是别过头,不愿看我。
礼物,或者说是祭品。
“好了!新娘子要出发了!”村中的祭祀发了话,人群自动开了一条道路,让我先行。我无言的看着这条道路,这就是我人生要走的唯一之路了吗?路的尽头就是我此生的归宿吗?
风很大,吹过树梢呜呜地发出悲鸣。实在不适合作为婚礼的音乐。多么贫瘠的一片土地,到处都是灾难留下的足迹。倾颓的墙垛,零乱的杂草,原本应该庄稼丰茂的田地一代荒芜。连年的洪水大旱,人们已经再经不起任何打击了。他们把希望,寄托于我,河神的新嫁娘。
我一步一步迈向所谓的归宿,已经可以听到湍急的河水拍打两岸的声响了,今天似乎特别大声,全村的人都在静默的听着。若是往常,又有谁会留意呢。脚下的路开始泥泞了,裙摆被溅起的泥土沾染了污痕。有人开始过来扶我,但被我拒绝了。我要凭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终于来到了河边,这条让人绝望但又充满希望的河奔腾着,怒吼着,和着风声,欢迎我的到来。黄浊的河水撞上岸边的大石,激起白色的水花。村民们充满渴望的看着我,从所有人的眼神里,我再读不出任何挽留的意思。
“伟大的河神啊,请保佑这片土地!宽恕无知的人们,将所有罪孽降临于我一身。我将自己献上,与你结成誓言!” 祭祀的话语被咆哮的河水吞没。
如同感召到咒语一般,大河愈发怒吼起来。 大风将我的发 髻全然吹开,雾一般的长发飞舞,身后母亲的哭感最后一次响彻天际。无数双手的力量将我推入河中。
一切安静下来。。。。。。
我死了。。。
我死了吗?为什么感觉那么温暖?轻飘飘的,好像是风。被托着,那是什么?我睁开眼了吗?我在做梦吗?那绿色的,巨大的,强大的是梦吗?是。。。天堂吗?
真是傻啊。。
“再次睁开眼,我已经在这片沼泽中了,头发也变成了现在的颜色。”女孩有些落寞的说,“此后,我一直跟着它旅行。这片沼泽,有很强大的力量,我好像又重新活了一次。”
“。。。。。。”阿银抖抖烟枪,讲烟灰洒在树根旁,没有发表意见。
“那么。。。它要去哪里?穿过这座山,会去哪里?”
“水蛊,最后的目的地,是大海。”阿银简单的说,“它的生命到大海里就会结束,但是新的生命也会在大海里重新孕育。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这片沼泽吧。回到陆地上生活,水蛊没有同类,会自己消亡。但如果你还是一直带着这里的话。。。。”
女孩看看自己的手,已经渐渐的开始变得透明了。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山脚下应该有个小渔村,去那里吧。。。离开沼泽,好好生活。”阿银指着南边的方向说。
女孩看着阿银,淡淡的说:“谢谢。”
又过了几日,阿银终于走出了这座深山,脚上的鞋子都已经磨破了好大一个洞了。出了山果然看见了海,海风轻抚在脸上的感觉真的很舒服啊。一望无尽的海面也让人感觉心旷神怡。阿银脱了鞋子,走在海边细软的沙子上。马上就要到渔村了,在那里就能见到那个混蛋医生,治疗那个人的药听说就在他的手里,得赶紧找到他才是,阿银加快了脚步。突然,他停了下来。
海边有一条废弃的破船,在已经被海水腐蚀的快要粉碎的船桨上,有一间红色的嫁衣。那颜色,被落日的余晖映得格外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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