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儿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职业生涯会跟初中的两个化学老师扯上关系。
故事得从一九八四年的夏天说起。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高考终于放榜了。林儿在爸爸的办公室门口听到有人在跟妈妈说话:“燕燕都考五年了,第一年差半分,第二年差三分,第三年差一分,然后差五分,今年差了十二分,这可怎么办啊?”
“这算哪门子考运啊!”林儿仿佛看到了妈妈在摇头。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不考吧不死心,继续考吧,燕燕自己都没信心了,爹娘处也朝对不过去。你看要不先让她到你们学校代代课,复习班就别去了,光烧钱,这个猪头看来是焐不熟了。”
“也只能这样了。”林儿听到妈妈叹了一口气,“我会对校长说的,看看有没有位置,让她进来。”
燕燕是林儿妈妈最得意的学生,林儿刚上小学那会儿,燕燕已经小学毕业升初中了。开学典礼上,林儿代表班级到台上发过言,表示要向大哥哥大姐姐学习。这里的大哥哥大姐姐就有燕燕的份。妈妈在林儿面前把燕燕从小夸到大。不管是行为习惯还是学习态度,林儿一直觉得差了燕燕一大截。燕燕家里兄弟姐妹多,父母负担重,但兄弟姐妹中就数燕燕读书好。所以家里一直宠着她,不管多难,都供着她,年复一年地复习高考。
林儿是应届生。七月七八九,骄阳似火,考场里热得跟蒸笼似的。林儿意外地在考场遇到了燕燕。林儿上前打招呼,燕燕的脸通红通红的,眼神也闪闪缩缩。林儿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你家林儿好像也差了几分没上线?”刚才那个声音很小心地问了一句。
“林儿考不上是我意料之中的。”妈妈的语气里透着寒气,明显拒绝这个话题。
得知自己没有上线, 林儿一下冻住,她呆了一会儿,悄悄退出,回到了房间。
自打从考场出来,林儿就知道自己上大学基本没戏了。但人往往心存侥幸,黄河没到,心就不肯死。等消息的这段时间,林儿一会儿希望时间过慢一点,噩耗也来得慢一点;一会儿又希望考试成绩快点儿出来,反正杀头也是一刀,索性来点痛快的。不过也说不准啊,万一的万一要是考上了呢。
现在高考成绩已经公布,一切已成定局,照理林儿应该死心了,可是要让林儿从此结束学业,离开学校,她着实心有不甘。社会上复习班那么多,应届生能考上大学的本来就寥若星辰。再说了,凭什么其他学校已经变成三年制的高中了,而自己只能读了两年就毕业了呢?她多么希望爸爸妈妈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哪怕吃糠咽菜也行。
做晚饭的时候,食堂里只有妈妈和林儿两个人。林儿一边烧火,一边嗫嚅了半天,想跟妈妈说说自己的想法。但她一向惧怕妈妈,即便有正当的理由,也不敢轻易提出自己的要求,何况这一次是自己考砸了,妈妈不责罚自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敢张口表达自己的欲望。再加上这段时间家里一直愁云惨雾笼罩,一家四口谁都挤不出半丝笑容。弟弟刚刚考高中,因为地域的限制,成绩再好也不能进理想的县一中,档案材料被一所乡一级的中学抢走。临近暑假,又赶上教育局让老干部退居二线,爸爸的年龄刚好卡在退居之列。上面的意思是叫爸爸教育转行政,到地方行政部门做点工作。这种安排照例也不错,谁知爸爸是个老顽固,死活不肯转行,非得留在教育部门任教。上面征求爸爸原学校新任校长的意见。新任校长虽然与老爸共事多年,但怕老领导留在自己手下碍手碍脚,工作不好展开,所以也不肯答应老爸就地退居。教育局考虑再三决定还是让老爸换个地方工作。这不,一纸调令让老爸到偏远的山区中学搞基建,那里已经跟临县交界了,又荒远又偏僻。教育局的这个决定,老爸老妈都没有办法接受。从教几十年,自己连个窝都没有,走到哪都是以校为家。老爸一旦进了山区,意味着全家都得搬离原来的宿舍。一家四口每个人都面临自己的选择,各有各的烦恼。
娘儿俩在食堂里僵了好长一会儿,妈妈终于忍不住了:“这大学没考上,你准备怎么办呢?”
“嗯------嗯------外庄有复习班,好多同学都报名了------能不能再让我复习一年,就当是给我上高三?”林儿吞吞吐吐。
“想去高复班?你想做第二个燕燕吗?你能保证明年一定考上吗?”妈妈突然就炸爆了,郁积心中多日的那股怨气都冲着林儿发泄了出来。劈头盖脸一巴掌打得林儿趔趔趄趄。
“自己不争气没考上,还想我们继续供着你吗?你不知道我们全家马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吗?你弟要上高中,你爸要到石壁,我在茅塘,你还要去高复班,一家四个人分四个地方,这日子还能过吗?”妈妈打完林儿,自己抱着头就哭了。
妈妈一哭,林儿彻底愣了。她捂着自己的脸,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哭。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课堂,她得跟学校彻底说拜拜了。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小升初的时候,爸爸调到山里,你们把我扔在了外公家,初中三年因为你们的工作,每年给我换一个学校,刚混熟,又要走了。今年我高考了,这么重要的节点,你们又是先把我扔了!”林儿恨恨地嘀咕一句,甩甩头,走出了食堂。
随后的日子里,林儿再也没有提复习重考的的事。爸爸一直愁眉不展,妈妈也没好声气,林儿只盼着早点离开家,离开父母的视线。经过多方申请,上边终于同意让妈妈调到爸爸的原校教书,爸爸维持调令不变,还得进山搞基建。这样的结果虽然并不尽如人意,但至少原来的那间十多平米的宿舍可以继续住下去,不用立马搬家了。
八月中下旬,各校老师开始集中学习。也不知是父母托人留意了,还是老师们主动给爸爸提供的信息,说是县城有个叫实验厂的二轻企业正在招工。招工启事规定:必须是当年参加过高考的学生,凭高考分数单到厂里报名,厂里按高考成绩从高到低录取。招工人数是五人。爸爸拿着报纸把上面的招工信息指给妈妈看。妈妈看了启事之后不置可否地瞟了爸爸一眼:“这要问你女儿的呀,她愿不愿意去。”
“我们也不知道哪个单位好哪个单位不好,幸亏你女儿是个居民户口,还可以支支工,有单位去总比留在家里待业强吧?考个大学有啥用啊?毕业了还不是分到企业去上班?考个师范说不定跟你一样分到山沟沟里去教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还不如直接去支工,好歹是留在城关,可以混个城市户口。”过了一会儿,妈妈又开始头头是道了。林儿知道家里最后做决定的,永远是妈妈。
林儿要去城里支工,消息不胫而走,只一天工夫,似乎整个学校的老师都知道了。化学老师赵老师就住在林儿家隔壁。两间宿舍本来就是一间教室隔出来的,那层薄薄的隔板根本就不隔音。也不晓得从哪里知悉的,说赵老师在实验厂有人认识,据说还是个车间主任。爸爸妈妈如获至宝地把赵老师请过来,郑重其事地委托赵老师带林儿去见见他的老同学,顺便到厂里去报个名。
仅仅过了一天,赵老师一大早到街上买了几个芝麻饼,来叫林儿。
林儿毫无表情,木头人一样地跟着赵老师上了早班车,又从县城汽车站下车,七折八拐地来到大桥路的一间楼房。楼房里住着赵老师的同学,赵老师已经跟他约好了在家里见面。这个赵同学后来真成了林儿的车间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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