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变化
宝姗和阿宁走在一起了,她们彼此知道与我的关系吗?想到马上要与她们两个同时见面,我真不知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麦场到了。
阿宁正在车间里忙着,一看见我就说:“你跟来得好快呀。”
我说:“不是我跟来得快,是建房的事来得快。”
阿宁一瞪眼儿:“建房,咱厂里真的建房呀?”
“那还有假,工厂补助地皮钱,二室一厅的6万。”
阿宁的眉头皱起愁云:“咋这么多?”
老百姓一下子拿出6万,可不是开玩笑的,我这头除了父母能帮上万儿八千的,其他的只能靠自力更生,靠阿宁这头的力量。任务交给了阿宁,我就故作悠闲地去地里转转。其实,我是没见着宝姗,心里痒痒的荒,想问又不敢,就出来散心。在一处新房前,我停下来观察。这新房的宽度有九米,一看便知是套间,前脸儿贴了白瓷砖,显得非常洁净,我暗想,在石家庄,有这么一套房子多好哇,又安静又宽敞。这时,从院里走出位五十多岁的女人,粗粗的腰,黄黄的牙齿,望着我问:“看什么呢?”
我说:“这房子建的不错。”
“这是给俺家老二娶媳妇建的。”胖女人说,“哎,你是谁家的人呢?”
“我是阿宁的——”
“噢,是阿宁的女婿呀,”胖女人快人快语的说:“什么时候来哩?回来有事呀,阿宁跟俺大儿子小麦是同学,小麦现在县城里工作哩,他媳妇也在县上,嘿嘿嘿,瞧瞧你们这会儿过得多好,阿宁有本事哩,在石家庄待烦了,回村里又弄厂子,多能干呀,你可找了个好媳妇。”
我心不在焉地听她唠叨,心里却念起宝姗,不知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做生意,她也真够大胆的,几万块钱扔在这,怎能放心得下呢,不知她多长时间来这一趟,何时再能碰到她。
回到家中,阿宁刚放下电话,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对我说:“别愁,钱会有的。”
我喜出望外:“这么快就想到办法啦。”
阿宁说:“不就是几万块钱嘛。你到哪转了转呀!”
我说:“俺遇到了一个老太太,她儿子好像叫小麦,在县城里上班。”
“是有,那就是梅子原来的婆婆,嘴巴可厉害哩。”
阿宁脸上挂着微笑,又有些倦意,她刚要说什么,院子里有人喊她,说织布厂有事,她一溜烟地就出了家门。
我带着欣慰和怅然的双重心理,离开阿宁。我们约好,几天后她将款一块带回省城。我所谓的怅然若失,是因为原以为会见着宝姗,结果没有。
当身边车笛声不断,行于高楼之间时,我依然找不到城市的感觉。我的心是属于麦场的,情绪调整了一夜,第二天我去上班,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更令我沮丧。
赵军笑嘻嘻地在办公室门口看着我,“哈哈,老战友,我们又到一起来了。”
我惊愕地问:“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啊,今天起我们就在一个科里上班,还请您多多关照啊!”
我如掉进雾中,讷讷地说:“好说,好说。”
身旁的张建国插话说:“赵部长,以后请你多多指点大伙儿吧。”
“赵部长?”
我不由的重复了一句,渐渐明白过来,和赵军的眼光相对,说不清彼此交流了点什么。还是那句老话,话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个当年连写信都求助于我的人,现在也持有大专文凭。社会这个大学校对人的锻炼是无法估量的,它超越人对旧观念的想象。
赵军的进步对我来讲,无疑是一种讥刺,是一个打击。
“哎,什么赵部长,姜志凯我们俩是当年消防队的战友,老弟,一会儿下了班,咱俩出去吃自助餐,我请客。”
我一点都不想去。但又推辞不掉,下班后跟着赵军进了燕春的餐厅。我与赵军多少年都没接触了,特别是我和阿宁的结合,更是把我和赵军之间隔上了一堵墙。
赵军说:“这个世界真小,我们两个老伙计又共事了,以后你得多多帮助,多多捧场。”
我淡淡地说:“哪里,我有啥能耐,我要是有两下子,老科长一退,位子还不是我的?”
赵军说:“这个位子你稀罕,烂宣传部长,还抵不了一个小业务员,要不是书记三翻五次地找我,我还不想来呢。”
“说得也是,‘十年政工一场空,十年供销成富翁’嘛。”我无不自嘲的说。
“来来来,喝、喝,不管怎么说,咱既来之,则安之,这一点我要向老姜你学习,十几年一惯制,默默无闻地埋头干自己的事业,将来一定大有成就。”
“还成就呢,弄得老婆都下岗啦,这还不说,女人又回乡‘插队’啦。”
赵军眼睛闪动了几下子,说:“哎,你和毛阿宁,嘿嘿……”
听他神经质的笑,我反感起来。“我和阿宁不合适吗?”
“合适,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
我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我有自信。我倒了杯啤酒,开胸畅饮。赵军也自斟自饮。我和他很难找到共同的话题,在一起吃饭可以说是活受罪。阿宁本来是我们共同感兴趣的人,但我绝不想和他分享,哪怕是想象的空间。
我又骂自己是个乡巴佬。忽然心血来潮地问:“赵军,嫂夫人是做啥的呢?”
他抽着烟,无精打采地说:“你还不知道,离了。”
赵军的事我还真是没听说过。他媳妇在另一家工厂销售科工作,近几年捞了不少油水,成了女款儿,经常出入娱乐场所,前不久,终于和赵军摊了牌。赵军的儿子自愿跟着母亲,他成了地地道道的光棍。赵军满腹感慨,继续说:“这是报应。我一心想做个城市人,不让别人瞧不起,结果呢,算啦算啦,钱这个东西真他妈的贱,没它的人天天盼,有了它的人呢,就变了样。”
他一副悔恨莫及的样子。我又一次想起阿宁。阿宁的奋斗使我惊讶,她也会变化吗?我的思维情不自禁地陷入了一种忧虑状态。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如何把握住自己的婚姻和幸福呢?
21.母爱
幻想终归是幻想,眼前最现实的是等待阿宁把建房款带回来,在此之前,照顾好我们家的公主小洁。
九岁的小洁已是虹雨小学二年级的学生,她聪明伶俐,是个非常讨人喜爱的孩子。每次接她放学回家,她都先喊一声:“爸爸好。”有时她会问上一句:“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呀?”是呀,阿宁何时能完成她的事业,和我们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第二天上午,父亲来电话了,要我回去取钱。我带上小洁踏上了回太行山的路。
太行山的初冬,树稍上飘着的红叶是最亮丽的风景。汽车里,我向小洁介绍故乡的山水和悠久的历史。小洁的小脸扭向着窗外,弯弯的山道上,看到的羊群比庄稼还多。
五个小时之后,麦场到了,我所熟悉的环境,此时分外亲切,乡音乡情融化了我的身心。父母亲拉住孙女的手不放。
夜间,我们一家人坐在炕头上。坐了半天车的小洁,很快入睡了。灯光下的母亲,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父母都老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母亲叹息着说:“这年头,工人下岗,当官的发财,你媳妇一个女人家办啥工厂,可真叫人不放心,你一个人守着小洁,又上班又做饭,这叫啥日子,要不你就把小洁留下,我们给带着。”我摇摇头,农村的条件咋适应小洁的成长呢,阿宁也不会同意的。父亲说:“你们买房,我们全力支持,就是没攒下那么多钱,东凑西凑,凑了两万多,你们自己解决余下的吧。”
母亲说:“你爹也不行啦,老了,一干活就喊腰疼。”
我说:“那就别干啦,每月几百元退休金,够老俩口花就行了。”
母亲说:“那咋能行哩,你弄房子借了债,小洁又要上学,俺们还算计着省点钱帮你们哩。”
听了母亲的话,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想起儿时,父亲在外工作,母亲一个人带着我度过了漫长岁月,一日复一日,一朝又一夕,我怎敢忘怀。这些年来,我一个人孤身在外,背井离乡,虽然没有完全被城市同化,可已经具有市民意识,将生我养我的麦场,看作是一个遥远的梦。如今回家,倾听着母亲的话语,使我想到古诗中的绝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我才找回了麦场的真实和真实的我。
22.小洁
在麦场只呆了两天,我和小洁就返回了省城。进入城市,又走进另一个角色。高楼和人群、汽车,是这里的主题。需要补充的问题只有一个,原来本想见见宝姗,但没有来得及,宝姗有她自己的事业,我还是少自作多情得好。
家门前,找出钥匙,刚一开门,吓了一跳,里边居然有人。是阿宁回来了。彼此都十分惊喜。
“你们到底上哪去啦?害得我等了一夜。”阿宁质问道。
“我们去麦场了呗。”我说。
“少胡扯,我就从麦场回来的,就没碰见你们。”
“我们是去我老家取钱来着。”
“笨蛋,说话都说不清楚。”
阿宁嗔怒地拧了我的耳朵,小洁钻进她怀中不肯动一下。家里又出现了往日的欢乐。
阿宁说:“我也把钱带回来了。”
我高兴地跳了起来:“噢,我们快有新房子了。”兴奋之余,我有些不踏实,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
阿宁淡淡一笑,“我是从朋友那儿借的,小梅那儿拿了一万,
从合伙人那拿了两万,还有……”
“合伙人,是和你做买卖的那个女人?”我急着问。
“是呀。”
“她怎会那么信任你?她那么有钱吗?”
阿宁的语气变得沉重了。“我告诉你,她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为朋友敢于两肋插刀。要不是她的全力支持,我阿宁一个人也弄不起这个织布厂来。”
我突然说:“那你可别害了人家。”
“我害人家,我干嘛害人家,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我毛阿宁站不更姓,坐不改名,对待朋友有美酒,对付豺狼有猎枪。”
“好家伙,上纲上线呀,红卫兵的派头。”我边说边翻着日历,“后天就元旦了,咱一家子去公园玩一玩咋样?”
阿宁想了想说:“明天咱上街转转,顺便回麦场去,我可顾不上陪你们去公园儿玩,离开一会儿说不定就有事。”
我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扔着几件脏衣服,定是阿宁换下来的。“要不,我给你洗衣服吧。”
“算了,走时我还换上哩,车间里也穿不上好的。”
“那也得洗洗嘛。”
“随你吧,我好几天没睡好觉了,躺会儿去,对了,明天我得去南三条呢,看看市场。”
小洁一听急了,说:“妈妈,你可真讨厌!”
阿宁牵住小洁的手,说:“妈妈不是忙吗?下次吧,啊,下次我带你去西郊动物园。”
小洁噘着嘴:“一日复一日,明日何其多!”
阿宁笑了,“嗬,小洁都会几句古诗了,是你爸的功劳吧。”
小洁说:“是老师教我们的。”
阿宁收敛笑容,心事忡忡地说:“明日何其多,我只怕明日何其少,投入了好几万的生意,不早点把本挣回来,我寝食难安。”
毕竟新房已离近我们的生活,多少年的梦想,即将变成现实。迎接新年的感觉。小洁已经熟睡,她此时也许正在梦中畅游。靠手靠身体靠灵魂的感觉来实现彼此的心神合一。
从老家那与父母亲相处的日子,到今天和阿宁如胶似膝的日子,真的把我带进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世界。并且我对夜空独有钟情,但我的确喜爱夜里的清静,视角上的朦胧,神思上的跳跃,尤其是思想上的飞翔,使自己的思维获得了最大的自由。而这种自由恰恰是日常生活中最难以获得的,把男人对官位的追逐,对金钱物欲的占有,统统抛弃在看不见的角落。它让人在解放中得到畅想,格外的快意!
23.神秘的电话
我们家在平静中度过了“两节”。春天临近,二十世纪已进入尾声,我和所有的人一样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正月初四,阿宁回到了麦场,一个象征着农村的村名,便经常成为我和小洁对话的中心。初春的一个星期日,我带着小洁踏上了这可爱的村庄。
下子车,脚下的感觉都跟平时不一样,眼中的麦场既宽阔又新颖,村外正在复苏的麦苗,呈现蓄势待发的新绿。农时已忙,田野里农民的身影成为最动人的风景。小洁拍着手吟出一首古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家门口,贴在门两边的新对联首先扑入眼帘:“春夏秋冬四季喜,东西南北发大财”。我心头一喜,一下子认出这是阿宁的笔迹。好个“东西南北发大财”,她气魄不小哩。小洁进了家,不用我招呼,快步跑进了院子,隔着好几步,我都听见她在喊“姥姥!姥爷!”
进了门筒,看见院中的岳母弯着身子已将小洁抱在怀中。我左瞧右瞧不见阿宁,岳母猜出了我的心思,说:“你们来的不巧,阿宁出门三四天了,打电话说明天才能回来。”
“她很忙呀。”
“可不是,快急死人了,前一阵子,不知怎么了,布卖不出去,唉,市场上销售不动,后来又赊账,布是销了,收钱又困难,卖裤子的也赊账,她跟着要账去了,上内蒙古了。”
“唉!”我叹了口气。
“这两年买卖难做哩,你们偏偏要开什么织布厂,唉,哪如上班省心,下岗了再找个单位呗,不比在村子里发急强。”
岳母的话恰如给我的头上浇了盆冷水,万万想不到阿宁的生意这么快会陷入困境,我兴冲冲而来,期望着的是阿宁胜利的微笑,可如今,商场变化无常,阿宁她能把握住吗?全部的家底,还有合伙人的钱,如果弄砸了怎么办?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心头笼罩着的一层浓雾压抑得我无法逃脱。我刚打算去街上散散心,电话铃突然响了。我急忙拿起了电话筒,“喂?’’
“喂,你是谁呀?”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令我大吃一惊。是女的,而且带有我老家的地方发音。也许在1秒钟之内,我就做出了判断,是宝姗!猜到是她,我的情绪马上激动起来,眼前出现了她的身影,彼此离得特别近那样,我由不大声说:“喂,是宝姗吗?我是志凯!”
“志凯,是你呀,阿宁呢?”
“她出去要账去了,还没回来哩。”
“最近织布咋样?”
“听说不咋样。”
“为啥?”
“市场情况不好呗。”
“那我马上去看看。”
“你在哪呢?”
“石家庄。”
“那来吧。”
放下话筒,我说不清是激动还是觉着新鲜,我们居然要在另一个麦场重逢。宝姗她目前还是单身吗?她打算如何生活下去呢,没有爱情的生活,对于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心绪才逐渐安宁下来。宝姗的电话和她的声音,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我觉得生活是多么有趣。我们不仅是他乡遇知己,而且她还成了阿宁的生意合伙人和好朋友。生活的变化让人眼花缭乱。我觉得不仅是文学已站在了生活边缘,就连我本人也已成为边缘人,社会的边缘、生活的边缘、文学的边缘,它们像三个圆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交叉,我就在那个交叉复合的部分。它们又像是个有引力的球,相互制约,相互吸引,使我始终站不到某个圆环的中心。这就使我接触的东西越多,反应越迟钝,感受不到鲜活的东西,更爆发不出所谓的灵感。宝姗的出现,给我注入了一种激情。
24.风云乍起
阿宁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见面,也不跟我说话,而是先奔向她的小洁,抱着就亲。
“要账还顺利吗?”
“才要回了三分之一,如今这买卖,欠账的是大爷,要账的是孙子。”
屋里边,阿宁我们谈起了生意上的事。我问:“那你说织布的事咋办?”
“我打算贷款,竞争嘛,必然是大鱼吃小鱼,只要有资金,又有市场,就会站得住脚。”
“要是贷不来款呢?”
“那就慢慢干,反正是过河的卒子,只进不退了。”
阿宁仍然是踌躇满志的样子,我真佩服她的胸襟,要是我本人,或者早垂头丧气了,或者急得嘴唇上起一层泡。我忽然想起宝姗来电话的事,就如实告诉了她,没料到,阿宁一听,“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地问我:“你是怎么说的?”
我答:“我说现在织布有些困难,你出去讨账去了。”
阿宁一瞪眼,“你怎么这么说话哩。再说,你又不了解情况,又不熟悉我的合伙人,怎么瞎发言哩。”
我不服气地说:“我哪瞎发言了,只是如实相告罢了,她说今天还来一趟呢。”
“你呀你,真是个木头脑袋,让她来,正好,认识认识你,你们还是老乡哩,说不定还是老相识哩。”
“你怎么这么说话哩。”
“我怎么说,你一下子就叫出了她的名字,以为我不感到奇怪吗?后边的话我还没说哩。”
阿宁一边说一边烦燥地踱着碎步。
“你急什么呀,刚才还挺镇静哩。”
“你说我急什么,人家把钱交给我,我就要对人家负责任,人家一来,就得给人家一个明白的账本,我不愿意让她看到眼前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懂个屁!”
我见阿宁真的生了气,就脱口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真的认识。”
阿宁瞪圆了眼珠,“你说你们真的认识?”
“对呀,上次因为和她见面,你还骂了我一顿哩。”
阿宁停顿了几秒钟,似乎明白过来,神经质般地一阵大笑:“哈哈,你们真的认识,还是老相好哩,嘻嘻,这件事情真有意思,弄了半天,就我一个人还蒙在鼓哩呗,姜志凯呀,你还真行,我以前还没有看透你哩,还不知道你有这两下子哩,好好好,刘宝姗一来,我就退二线。”
我认真的说:“你们合伙的事,我可不能参和。”
“你不参和,你不参和你接电话干嘛?”
我真不知道一切会是这种情形,我们夫妻见面,没说上一句温情话,就陷进一种尴尬的境地,夫妻团圆的气氛完全被其他的生活生吞活剥,真让人始料不及。而且阿宁的火气越来越大。她发牢骚说:“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笨,居然和一只中山狼打交道,引狼入室,这下可好了,你们接触有了正当的理由,我只等着给她让位。”
“阿宁,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宝姗没有亏待你。”
“她没有亏待我,待我太好啦,现在我才知道,她别有用心!”
“你不要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对,我是小人,她是君子,以后你就守着君子去过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宁的脾气,比我想象的还要坏。这使我后悔这次回来的不是时候,她的态度更扑灭了我的兴奋。我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因宝姗的到来而沾沾自喜,我不能心存任何“异念”。但是阿宁为什么说发火就发火呢,这是我日夜企盼与之团圆的爱妻吗?我有点心灰意冷,足足五分钟没有说话。五分钟之内阿宁的情绪也得到了调整。
“算啦算啦,这几天为生意的事真把我气坏啦,正好有气没处撒呢。”
她这么一说,我也认识到自己不够体贴妻子,特别是生意上的事情,自己不了解情况,就不该多嘴。于是我向她致歉,举手合欢。
阿宁问我市里的事,我提到了赵军,上回阿宁回家我就忘了告诉她,赵军已成为我的顶头上司,还许诺为我升职。他现在光棍一个,被老婆甩了。阿宁先是为我愤愤不平,后来又拍手称快,骂他活该。然后,阿宁的话题又回到生意场上。
“一会儿宝姗就来了,我该向她怎么解释?弄这个厂子。可比我在市里推销小东西劳心多了。”
我说:“宝姗既然敢和你合伙,把钱交给你,就是对你的信任。”
“再信任,也是为了赚钱,假如赔了呢?”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沉默留给人的空间多少有些压抑。月有阴晴圆缺,买卖赔赚自然。后者说起来轻松,感受起来吃力。又过了好一阵儿,阿宁才松了口气。
“有你在,一切都会风平浪静的。”
“我?”
“对。”
“为什么?”
“因为情总比钱重要哇。”
阿宁说得我心中突突跳,她又说:
“我总算是明白点什么了。”
她指的是什么?
“我是那么‘幸运’。”阿宁自嘲地说。
我也揣摩到,阿宁说的“幸运”是指什么,但我一想起宝姗心里就乱。我无言以对,我也不知道会和阿宁度过怎样的麦场之夜。
可大家谁又有什么过错呢。
25.真相
等待了半天,宝姗居然没有出现。这令我和阿宁不理解。心中空落了一阵子,情绪恢复正常。就当宝姗没来过电话算了。阿宁说,她不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宝姗是个非常认真的人。
在麦场住了一两个夜晚,我就回到了石家庄。这次回麦场,给我心里留下的震动真是不小,第一个就是为阿宁操心,万一织布厂弄不好咋办?第二个就是能不能处理好和宝姗的关系。从此我内心中增添了一份负重。这是过去没有过的。阿宁的买卖我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所谓的负重纯粹是瞎操心。上班后,我先给阿宁打了个电话,她劝我相信她的能力,放下包袱,干好自己的工作,带好小洁,就算是对她的最大支持了。
电话把我和妻子的想法传递给对方。聆听着她的声音,我倍感亲切,一股热流传遍全身,勾起了我种种回忆。我有些感激电话了,这种过去似乎是城里人才享受到的东西,远在麦场的阿宁率先安装,从中不难看出她对信息的重视。我还想,假如宝姗那也有电话就好了,我也可以找机会和她聊上几句。
一天下午,我和阿宁通话,赵军走到跟前,对着我莫名其妙地笑了笑。那种笑,仿佛是不怀好意的笑,令我反感。果然,我刚走了,他就拿起了电话,按了个重拔,幸亏我多了个心眼,返身回来。但是,他已和阿宁通上话了,我站在他身后,怒视着他,转眼又想,他现在是领导,不好当面和他弄翻。既使和阿宁打打电话,有什么非份之想,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因为阿宁早恨透了他。见他仍绕有兴致地扯着闲话,我气呼呼地离开了。
世界上的喜和忧往往是一对孪生兄弟,正在我暗暗生气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来自刘家垴,是宝姗寄来的。我心花怒放,整个人都为之颠狂。宝姗的信是这样写的:
志凯:
你回过咱们的麦场吗?你父母身体还好吗?我给你写信,没别的事情,主要是谈和阿宁做买卖的事。
这回和阿宁的买卖,说起来也怪,我们算是有缘吧。我们是经过敏子认识的。在交谈中,我知道她就是你的妻子。她下岗了,也不容易。我觉得她挺爱你的,我为你高兴,为你们高兴。关于她们那个纺织厂,我早就听说过,敏子就是那个村的,那个村出了不少能干的女人,说心里话,我很佩服她们。跟敏子打交道好几年,关系相处的也挺好。总的来说,这些产品质量比前几年提高多了。
知道了阿宁是你的妻子,我不仅为你们高兴,我自己也高兴,多好哇!在石家庄,一个百万人口的城市,我和你两口子都见了面,真是缘分。阿宁提到办厂子,说的让我也动心了。这些年我攒了点钱,我个人没啥好花的,姐姐也不用我管,就是儿子我放心不下,想总有一天他会找我,这钱我得给他留着,将来上学或者成家用。再说回来,阿宁提到办织布厂,她一个人力量不够,能合伙最好,我思考了好几天,眼下国家老是降利息,存款也没几个利,用在投资上,让钱挣钱,这是好事,我早有此心,没合适的买卖,也不敢冒投出去。
这回阿宁一说,我终于同意了,无意中我们就联在一起了,我曾经想先和你打个招呼,或者跟阿宁说明咱们认识,反复思考,好像一说了就有了什么私情,再说,我咋和阿宁说呢,总是开不了口。我和阿宁合伙,为了啥?为挣钱,为人情,总之还是为挣钱,人情也重要,有了人情就更信任更放心了。我也想到过赔,赔了咋办?没办法。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现在是已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想钱乃身外之物,又是跟你们打交道,我就更加放心了。
那天跟阿宁打电话,没想到是你接的,听到你的声音,我眼泪都掉下来了,一来是我一点都没想到,二来是我第一回从电话中听到你说话,好像咱们之间一下子离近了,电话这东西真好。当时我说啥来着,要去麦场,是的,我是想去见见阿宁,谈谈厂子的事,可是快到汽车站时,我犹豫了,我还没和阿宁谈我们的关系哩,见了面,大家多别扭,要是阿宁多心了咋办?咱做买卖,想的是两家挣钱,过好日子,可不是为了生气,闹矛盾。想了想,我还是不去的好,以后还是有机会去麦场的。我又想,咱们认识的事不能老瞒着阿宁,所以就给她,也给你,同时写信,把这事说清楚为好,以后大家见面就不别扭了,这就是为今天写信的目的,希望你理解我,好好的跟阿宁谈这件事,咱们都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不求别的,求个平安,有吃有喝的就知足了。
刘家垴还是以前的样子,山区就是山区,一下子富不了的,你啥时回来,我等着见你。
宝姗
×年×月×日
读后,我好久无语。宝姗给阿宁的信,估计阿宁明天或后天才能看到,她给她写了些什么,我想象不出……我默默地重复着她名字:宝姗,宝姗,我青春的恋人,你依然可爱,依然善良,我永远地爱着你。
26.假面舞会
夜里,城市酷似白天的繁华。人流、车流和灯光、噪声混合在一起,我的心封闭着,只管想自己的事。四周的市容在我眼里,尤如电影中的运动镜头,为了改变自己的心态,我在舞厅门前徘徊,然后就不自觉地进来了。
“先生,请问您要点什么?”
“两瓶啤酒。”
不喝点酒,哪像个男人呢,更何况身边有那么多翩翩起舞的女人。
“先生,我陪陪你好吗,一个人多寂寞。”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就站着一个仙女般的姑娘,彬彬有理的对着我微笑。她的眼神里期待着我的回应。
“请坐吧。”
这是不容推辞的。于是我们面对面干杯。她大概才二十岁吧,青春丽质,活泼可爱。我们很快就像老熟人那样,相处融洽,话语投机。接下来,我酒兴大发,仿佛找到了宣泄情绪的地方,可以无顾忌地表现真实的我。
三四瓶下肚,我已有点醉意,飘飘然地卖弄道:“握着媳妇的手,就像左手握右手,握着情人的手,一腔热血涌心头,握住小姐的手仿佛回到十八九。哈哈哈……”
小姐说:“大哥,你真风趣,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
“学问,有学问不如有钱有势,有钱有势是大爷,学问嘛,总是又学又问,老当学生,挺不起个腰来。”
“大哥,有钱有势又有学问不是更好?”
“好,钱这个东西,谁不喜欢,男人有钱总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
“哎呀,你真幽默!”小姐拉住我的手,娇嗔的问:“大哥,一看你就是个老板,你现在有嘛感觉?”
“心疼的感觉,因为我跟前的人需要以小时来计费。”
“原来你是个小商人呀。”小姐瞪大了双眼。
“嘿嘿嘿,是的,一个小商人,有趣吗?”
“有趣。”
“你不喜欢是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是一只漂亮的蝴蝶,喜欢春天和鲜花。”我虽然醉熏熏的,但自以为头脑还清清楚楚。我是在讥笑她,什么“蝴蝶”“鲜花”,是寄生在款爷和官员身上的虫子。
小姐眨巴着眼睛笑道:“你认为我喜欢这些吗?”
“不是吗?你们的收费不是按小时计算吗?”
“没那么严格吧,先生,那就看我能否让先生高兴了。”她对着我挤眉弄眼,“好,喝了这一杯,我们去跳舞。”可平日的我,不仅没有这种雅兴,最重要的是没有这种经济实力。今夜潇洒走一回,阿宁知道了会不高兴吗?可她又怎会知道。不知道那当然最好,男人有钱就学坏嘛,没钱男人也想坏,对对对,我脑海里的逻辑思维都混乱的不得了。步入舞池,面对着婀娜多姿的小姐,我产生了与之交朋友的欲望。
“你姓啥?”
“我姓钟,就是那个一敲就响的钟。”
“好好好,但愿不是计算时间的那个钟,叫啥?”
“叫清。”
“青,好!终生有情,是个好名字。”
“先生,你呢?”
“我,我叫陶源。”
“桃园?鲜花盛开的地方,您是世外仙人呀。”
“哪里哪里。”
灯光、乐声、美女,多让人飘飘欲仙,人何必有钱才学坏,没钱的人也应当享受一下这种富有刺激的娱乐,在这难得的良宵,千金又值几何?我脑袋里也没了时间的概念,一曲终了新曲开始,也不知到了几时,许多舞友已进了包间,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闯入了一个不曾认真思考过的地方。相当于参加了一次“假面舞会”。这时,钟清去方便一下,我冷却着自己,算计着今晚的消费,得花多少钱,这些钱如果用在孩子的学习上……想到这些,我的激情烟消云散。坐在大厅的凳子上等了钟小姐二十分钟,还没见她的人影,我又想起家中的小洁,再也顾不了那么多,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哎,姜志凯,少见少见,怎么,今晚思想解放啦。”
抬头一瞧,我羞红了脸,怎会碰上赵军呢,他正笑眯眯地盯着我呢,只是那笑容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我故作轻松地说:
“赵部长,你也消遣消遣呀。”
“没办法区里来人了,应酬应酬,你来放松一下,啊,很好很好,拜拜。”
我望着他的背影说:“拜个屁!”
27.阴谋
糊里糊涂地睡了几个小时,第二天早上醒来还感到头有点晕沉沉的,闭上眼睛,耳边还响着雷鸣般的音乐声。依稀还挽着那小姐的手,享受着人间天堂,其乐融融。原以为会破费一笔小费开支,却不知她为什么到最后突然失踪了,实在蹊跷。
平静的度过了三两天,到了周末的晚上,我就如犯了烟瘾似明,如坐针毡。歌厅里的乐声、歌声直在我耳边响起,还有那个叫有表达力。我感到口干舌燥,魂不守舍,好像一种无形的动力促使我向歌厅走去。我明白那不是我该去的地方,为了和自己作斗争,我大喊一声:“小洁!”神经般地跑到水房用冷水洗了洗脸,可刚回到屋里没三分钟,那股劲又上来了……正当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我找到了救星,急忙打开门,是阿宁。妻子笑眯眯的说:“哟,怎么没跳舞去呀?”
我马上佯装不懂地问:“跳、跳什么舞呀?”
“跳什么舞不成哪,贴面舞,裸体舞。”
“嘿嘿,你误会了。”
我一边支支吾吾一边打岔,我猜肯定是那个赵军泄露给阿宁的,不然阿宁不会单刀直入。简直气煞我了,赵军你等着瞧。
阿宁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冷峻,“哐”的一声把门关上,用讥讽的口吻说:“大男人敢作敢为,瞧你这德性。”
我只好先承认为上策。‘‘噢,你是说那夜去舞厅的事呀,同事邀请,嘿嘿,应酬应酬。”
“噢,感觉如何?”
“逢场作戏,没什么感受。”
阿宁突然发作:“姜志凯,姜大作家,你和我才是逢场作戏!”
“其实也没啥,喝了几杯酒,有小姐陪了会儿舞,聊了一阵子。”
阿宁冷笑一下,“你挺会聊哇,给我聊聊怎么样,我陪你,大作家。”
阿宁往床上一坐,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看一下这个。”
我接过了一看,是一封信。
“阿宁友:你好,上次打电话说去麦场,因为有点情况没有去成。主要是我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到石家庄看了看,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咱们的厂子就托给你了,我是放心的。还有一件事情,今写信必须说明白的,我和你丈夫……”
我说:“这不是宝姗给你的信嘛……”
阿宁二话没说,把信夺过去,又从兜里边翻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桃园先生:昨晚相聚月光歌舞厅,使我荣幸之至,你好博学,好潇洒,我们真是今生有缘。我虽年轻,却愿在你的指引下踏过漫漫人生,我愿化作一片树叶,飘落在你的孤舟上……
署名:清。
我的脸红成酱猪肝。面对着阿宁,张口结舌。这个清,为什么害我?这封信怎会到妻的手里,我立刻意识到,这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挑拨我们夫妻关系,这个人是谁?难道是赵军,那天晚上相遇的情形浮现出来……
“阿宁,你听我说,这一定是赵军捣得鬼。”
“他陷害你是吧?”
“对。”
“那这个叫清的,称你桃园先生,又作何解释,这也是赵军教的吗?”
“我不是说过嘛,逢场作戏而已。”
“只怕假戏真做。”
“岂敢呢。”
“桃园先生,你严肃点。”
“是。”
没招儿,和阿宁耍懒吧,阿宁终于终止了审问。
“好了好了,你老大不小了,看着办吧,小洁呢?”
“她回老家了。”
阿宁睁大了眼睛:“回老家了我怎么不知道?”
“两岔上了呗。”
“你呀气死我才高兴哩,是不是?”
见她动了真格,我才轻轻地松了口气,告诉她:“哎,别来真的,小洁在邻居家写作业哩。”
两个小时后,都躺在床上了,阿宁仍不理我。
我往细里想,越想越气,这个赵军,安的什么心,他现在是光棍一条,莫不是又打阿宁的主意吧,想到这,我睡不着了,就找阿宁说话。
“哎,赵军最近是不是老和你打电话?”
阿宁说:“哎呀,我困了,明天还得赶回去呢。”
“赵军不是个好东西,你别跟他来往。”
“不是你把电话给他的嘛。”
“我,没有,是他见着我打电话了,在我走后悄悄按重拨键记下的。”
“算了,提他干嘛。”
“我叫你小心,别理他。”
“他是嘛人,我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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